绿色的狗、猩红色的山石、红色和黑色的人体:自由的反自然主义的色彩运用是周春芽作品中的一个永恒的主题。周春芽喜爱将截然不同的新表现主义和中国的水墨画手法同时融入到创作之中。
周春芽1971年开始绘画创作,那时他才十六岁。当时他所就读的“五七艺校”是文化大革命时期仅存的几所院校之一。( “五七”这个名称来源于毛泽东的一份指示的日期)这类院校的目的是培养为人民群众进行艺术创作的人才。因此,周春芽最初对于艺术和其作用的认识简单并且唯一。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的老师只比自己大了十岁,他接受的教育十分学院化,其重点是临摹真实的物体。当时主导的思想是苏联的现实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毛泽东认为,只有工农兵的生活才是艺术家创作的灵感来源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作品主题。他也记得,当时全国人民都生活在贫困之中,但学校会发给他少量补助,他一周也能吃到几次肉。
他毕业后的三年里(1974-77)在成都“美术公司”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绘制毛泽东画像。这些画像的表现手法直接明确,通俗易懂,而创作者本身的个性是无关紧要的。如今周春芽认为“文艺为人民大众服务”是有其限制的,但每一件艺术作品都应该是为人民服务的,不论其主题如何。
周春芽出生在一个“共产主义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亲是一名文学评论家,但在周春芽只有14岁(1969)时就英年早逝了。他父亲留给他大量的书籍和一些重要的中国传统水墨画。他母亲是一所音乐高中的党支书。虽然当时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和油画已经取代了传统的水墨画的主导地位,他父亲将自己对水墨画的喜爱传承给了他的儿子。随后,在成都的四川美术学院于1977年恢复招生之后,周春芽被美院录取。这让他有机会更深入的了解西方艺术,虽然当时他能接触的仅仅局限于古典主义、现实主义和印象派的作品。那时候,每天老师把讲台上的画册翻过去一页,好让学生临摹画册上的作品。这些作品的创作者包括米勒、库贝尔和莫奈等。
1980年周春芽数次走访四川省附近的西藏地区。对于当时的艺术家,尤其是四川省内的艺术家来说,创作不同少数民族的人物画像十分平常。服饰鲜艳的藏族人有着典型的外貌特征和豪爽的性格,让人印象深刻,因而迅速成为画家们最为喜爱的主题之一。在印象派的影响下,许多画家将精力集中在创造颜色效果之上,这让他们摒弃了意识形态的禁锢,即使他们仍会注意采用“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直到1991年,藏族居民一直是周春芽作品中最为常见的主题。他的作品中也开始逐渐体现出其它理念的影响,包括形而上学、立体派、表现主义和野兽派等。这些作品与现实之间的联系开始变得松动。
回顾那些年,周春芽记得他有一段时间追求过纯粹的意识形态,他描绘花卉仅仅是为了练习色彩的运用。但现在,他已经意识到花卉本身也可以成为绘画的主题。
从四川美院毕业后,周春芽结了婚并有了一个女儿周Hehe (1981)。随后,他成为了成都画院专职画家。成都画院是为促进国家艺术发展而设立的机构,其成员没有教学义务。这与现代的艺术学院不同,而与宫廷画院较为相似。这对他来说是一份理想的工作,因为他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和自由进行创作。
1986年,周春芽受到在德国的一个中国朋友邀请,前往德国留学,并继续深造。在花了很长时间办理好各种手续之后,他来到了欧洲。他对于欧洲各国之间的差异不甚了解,但对于其艺术历史谙熟在心。因为他的绘画技巧已经无需太多磨练,周春芽将大部分时间用于学习语言,参观博物馆和画廊,进行观察并参加讨论,希望对德国和其文化有一个总体的了解和感受。他的导师Reiner Kallhardt教授为中国所深深吸引,他为周春芽比较两国文化的发现历程提供了帮助。
周春芽被德国新表现主义作家的作品深深感动:巴泽利茨、彭克和基弗成了他最钟爱的画家。但是在他在德国的第一年里(1987),他没有创作任何作品。他1988年创作的画作《红马》和《蓝牛》不可避免的让我们联想到他的近作《绿狗》系列。这些作品中体现了表现主义和新表现主义的影响,在整体上透着德国式的敏感。
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原本并不引人注意的事情,但画家认为这对于他的创作历程极其重要。这件事决定了一个巨大的转变。两位中国音乐家请他帮忙在德国组织古筝和琵琶音乐会,并寄给他了一份演奏样带。周春芽被他听到的古朴的旋律彻底征服了。这种音乐对他的影响十分深远,直到现在他还坚决不听其它类型的音乐。其中一首曲子讲述的是一名叫王昭君的女子被嫁往异国的故事,这勾起了他极度的忧伤,因为他那时也身在与中国有着不同文化的异国他乡。从那时起,周春芽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开始了研究。
1989年周春芽在德国卡塞尔综合大学获得学位后回到了祖国。回到成都画院后的第一年,中国发生了6.4运动,他不能集中精力进行创作。他与第一个妻子的离婚使得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1990年周春芽创作了许多作品,其中一些以西藏为主题,这些作品都带有全新的画面效果:大而方的笔触使颜料凝结的外壳突显在画布之上,有着极强的冲击力,几乎使得人物脸部变形。这种技法成为了周春芽的个人特色,被多次运用于作品之中。(参见《自画像》1993)
他对于琵琶和古筝乐曲的喜爱让他对于传统中国文化的其它方面也产生了兴趣。虽然他很喜欢当代西方艺术表现的自由和力度,他也为传统中国绘画,新儒教和古代园林所吸引。他最欣赏的传统水墨画家中有八大山人(约1626 –约 1705),他是一位非常重要的画风独特的画家,也被认为十分怪异。周春芽对于更加学院派的一些画家也很欣赏,比如和八大山人同时代的“四王”(王时敏、王鉴、王原祁和王翚)。在这几位画家对于古法进行了细微变化的创作中,周春芽发现了一种只有中国文化中才能体现出的典雅和深奥。在上个世纪的国画家中,他对于黄宾虹深感兴趣。黄宾虹是一位画家和艺术理论家,他的作品既师承传统,又极富个人风格。当代艺术评论家描述其为“野怪乱黑”。周对于中国画家独一无二的一种能力十分欣赏:虽然他们需要对前人的绘画元素进行专业而细致的效法,他们仍能够充分的表达自我。
1992年,周春芽开始创作第一个系列的油画作品《假山》,主题是园林中的山石。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具有文明特质的园林象征着宇宙,而根据“以小见大”的原则,园林中的假山则代表着群山。对于山石的表现在许多经典的传统绘画手册中都占据着重要的篇幅,例如完成于17世纪后半叶的《芥子园画谱》。假山可能出现在山水画中,而假山画则与兰竹同属于“花鸟”这一类别。
在创作假山时,八大山人会用强劲自由的笔法,大胆的将其放在画面中大片空白空间中,让它们看起来好像是独立的抽象个体。
我问周春芽他为什么从传统国画表现主题中选择了山石,他回答说,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山石的硬度和形状的复杂性都适合用油彩表现出来。在与Jonathan Goodman的一次谈话中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山石是传统中国画的一个永恒的主题。可能是因为山石是自然的象征,山石的力量和完整性能让画家充分表现自己的精神,也能让他充分展现绘画技法” 。然而,周春芽所指的自然是在园林中人性化的微缩的自然,园林里的每个细节都受到了重视,即使自然的随意性和自发性也被刻意模仿了。过去这些园林深受其主人和友人的喜爱,如今这些园林则满是行色匆匆的游人。画家不再去西藏地区,转而开始前往苏州和邻近的太湖,那里有着中国最著名的园林。画家会在各个园林中拍照并研究传统绘画形式。
周春芽拍摄的“假山”照片让我们想起了维克多·谢阁兰(Victor Segalen,法国著名诗人)1909年在中国写给妻子的信中的一段话:“总的说来,中国艺术中的各个元素,包括人像和动物形象、姿态、表情、色彩、奇怪的脸谱、或肮脏或高雅的事物,这些都与现实非常接近,比我们所认为的更加精准”。因此,中国画家对于自然壮观的展现——山石就是其中一例——来源于一个比欧洲更加富有景象效果的现实。
将自然以一种被教化的形式表现出来之后,它就失去了其危险的一面,而获得了一种高雅的特质。这会唤起一个文人的一种“完全”的感觉,在这中间,他/她担当起了一个相关的创造性角色。
1992年,周春芽参加了数场重要的展览并出版了个人画册。他在同年再婚。
画家接下来创作的《石块系列》在1993年11月于成都举办的《中国经验》上展出。这个展览由四川艺评家王林策划,参加的艺术家包括毛旭辉、王川、叶永青和张晓刚等西南地区(四川和云南省)著名的艺术家。周春芽的《石块》中以多种形式表现了一种难以辨认的僵硬的植物从深蓝色背景中浮现,背景随后慢慢消失,直到几乎变成白色,就像水下的幽灵幻影(参见《石块》系列,1992)。
运用他最喜爱的材料油彩,画家的创作虽然在传统的范围内,但对传统作了深入的改变。他画的山石没有明确的轮廓,只是由淡色和深色区域构成的大块物体。当他的单一笔触与背景分开时,没有遵循任何传统的书法准则。简言之,他的作品主题是中国化的,而采用的技法则是西式的。他对于图像的研究与当时中国当代艺术有着强烈社会内涵的潮流截然不同。但是在那时候,周春芽觉得需要表现自己的思想,而不是追随潮流或是受到外在影响的摆布。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1994),他继续进行《红石——Ya’an Shangli》的创作,并开始创作一系列与性有关的画作。《山水》也是这一时期的作品。这些作品将传统的“墨分五色”用油彩表现了出来。油彩结成的“硬壳”覆盖了画面的很大一部分,让整个画面几乎出现了三维的效果。画笔的运用稳健直接,一气呵成,容不得再次修改(就像在水墨画中一样)。画笔构建的画面结构与现实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作者倾向于抽象的风格,但和传统中国画一样,没有忘记加入现实的细节,这种创作风格在这些作品中表现到了极致。画家对于画笔的运用完全没有书法的风格。他有时候用得油彩很干,因此产生了类似于传统国画中“飞白”的效果。还有些时候,油彩十分厚重,产生的效果就像墨化开在水中。
1994年是一个决定性的年份。周春芽的朋友送了他一只德国牧羊犬黑根。画家以前从没有养过狗。但他很喜欢这只狗,甚至和它同床共卧。在中国城市里不允许豢养大型犬类,因此黑根不得不藏在家里。狗和主人之间变得越来越熟悉,周春芽认为他知道黑根在想什么,黑根也知道他的思想。有时候狗会变得十分凶,但它一直很喜欢它的主人,很快,它成为周春芽最钟爱的绘画主题。
周春芽说:“画一张脸就像画一块石头:我会进行非常多的关于外型和图像的思考。在这两种情况下主题都是事物, 画黑根会让我变得十分兴奋”。
1996年是周春芽在世界各地奔忙学习的一年。他携作品《山水》系列(1994)参加了德国波恩的《中国!》联展,并借着在德国短暂停留的机会再次走访了一些地方。在巴黎他参观了许多博物馆和画廊。他回国后受邀参加上海双年展和在北京举办的一场成都艺术家联展。
他在这一年中去了江苏省,那里是文人水墨画和园林艺术的摇篮。他到过扬州,一个富庶的商业城市。在18世纪这里曾经出过“扬州八怪”,他们是一群个性鲜明,极富创造性的画家。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1997),他首次将黑根完全描画成绿色。周春芽解释说这纯属巧合。即使是有什么原因,他自己也不清楚。1997年7月周春芽和毛焰在北京举办了一场联展《肖像性质》,在展览画册中的一篇文章中,艺术评论家栗宪庭将周春芽采用绿色归因于他那段时间幸福的爱情生活:在中国,绿色是与积极的心态相联系的。但是周强调说:“我从来不做绘画准备,我从不知道我具体要画什么。通常我会毫无原因的作一些改变”。
在西方,绿色是一种十分鲜明的颜色,代表着好运(和希望)或不幸。因此这种颜色被用于赌博的桌面绝非偶然。周春芽爱好打牌和麻将,绿色为他带来了许多好运。他的狗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也成为了一个备受欣赏的主题。
周春芽在同时期还在创作一个系列作品,用黄绿色调加上几笔粉色描绘花瓶中的桃花(《桃花》)。除去任何情感上的暗示和原因,周春芽很有可能在描画狗的时候用了相同的调色板,随后却发现自己对效果十分满意。第一幅绿色的黑根实际上比以前大部分相关作品中黑背狗的形象都要现实许多。虽然画面的透视被扭曲了(狗的形状就像山石),狗的腿被简化成树桩一样,狗的姿势被限定为没有任何动作的坐姿,但是狗的头部和大部分牙齿描绘的尤为精确。周春芽在绘画上几乎没有任何古法可循,因为在中国,狗是一种很少见的主题。即使在西方,狗也不是一种很常见的主题。因此他尝试了十分个人的表达方式,更加注重图像效果,但保持表现主义的风格。
就像八大山人画中的一尾鱼,一块石头,一只鸟,周春芽描绘的形象从其画面周围的空白中获得力量,所用的笔法极为精练——一笔不多,一笔不少。
画家在一组更大型的作品(250 x 200)中在同一个位置中重复运用一个风格化了的黑根,将其变成一个符号。在画作《黑根系列——月下情人》(1997)中间是一只狗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后来被加入到背景中去的。画面背景描绘的是各种黑色和灰色的裸体在进行性活动。周春芽说创作这幅画的原因是因为他被当代中国社会肆意蔓延的地下性交易和复杂多样的腐败所震惊。
1997年画家首次出访美国,在美国,他对当代艺术有了进一步了解。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再次来到美国,参加了旧金山举办的一个中国画家联展。
在另一个系列作品《红人》(1998)中,画家再次依靠一种单一的颜色表达自己的精神状态,同时也考虑到表现主义的效果。画面中占主体的是猥琐的硕大裸体,通体猩红色,只有一簇阴毛是黑色。这些笨拙、臃肿的裸体姿势淫荡。在这些人体的脚边是像水一般红色的地面,这将画面分割成了两半。在画面中画家用黑色调淡淡的勾勒出微缩的人像, 他们正在进行着好似性争斗一样的打斗。有着深黑轮廓的黑根有时会出现在这些人像中,就好像是一个独立的旁观者,又好像正在运动。
1999年是画家最难过的一年,黑根病死。对于周春芽来说,这就好像一个儿子去世了。就像他说的,有好多天他感到“天昏地暗”。他说,在他的生活中,至今最伤心的有两件事,一是1969年他父亲去世,另一件就是黑根去世,没有什么能安慰他。从绘画方面来说,直接的后果就是他再也不能继续描画黑根,因为这对他来说太痛苦。就像他需要深刻反省或遇到麻烦时一直做的那样,他停止了绘画,转而出去旅行。他到美国参加了另一场展览。随后他来到上海参观新建成的上海博物馆。他再次造访了苏州园林,虽然他拍了很多曾经给他灵感的山石的照片。
2000年,周春芽度过了创作枯竭期,开始创作一个新的系列《太湖石》,这些作品描绘了白色背景中的绿色山石和黑色背景中的白色山石。在前一类画作中,山石的颜色采用的是黑根的典型颜色酸性绿,这些山石的形状和狗一样都是竖直的。画面线条既圆润又锐利,表现出了中国山石的独特之处——空洞而又饱满。
在周春芽的画作中,山石的空洞是由淡黑色的效果体现出的,画面的背景则毫无疑问的支配了整幅画面:扭曲的绿色形体浮在白色的画布之上,没有任何支撑的基础。周画的绿色山石变成了一种隐喻,它从传统中发展出来,并由一种不寻常的媒介(油彩)在画布上表现出来。这呈现出了画家人格的两个方面:他在过去和现在,中国和西方,“苍白”和浓重的阴影效果之间徘徊不定。达芬奇画中的云和点块都有着朦胧的轮廓,这让画家能够充分表现自己的想象。同样的,周春芽描画的山石给他自由发挥绘画活力的机会,让他运用饱满的笔触,深入利用现有的图像技法传统,又不会感到受到限制。
黑色背景上的白色山石则是不同的:正如周春芽所说,这幅作品的创作意图更加现实,画面更加具现化(画面的基础是背景),画中主题弯曲的形状灵感直接来自于画家在太湖拍的众多照片。突现在黑色背景上的山石上分布着划线和深深的洞口,这次画家用了黑色来表现空洞。画面上的一个细节让这件作品变得令人焦虑,也为其加入了主观的、出人意表的内涵:画面上有着块状的红色顺着画布流下来,让山石看上去像是粘上了鲜血。有可能通过这些红色画家在无意识间想要表达现在中国社会所遇到的各种难题,例如性和暴力。但这种相关只是间接的。我认为在周春芽的作品中存在着与现实的关联,但是他已经成功的将其转化成一种典型的画面语言。画面中不再有真实的细节,作品的意义则通过含蓄的手段暗示出来,就像优秀的传统中国画那样。
2001年初周春芽的艺术生涯出现了另一个转变。他已经度过了最痛苦的时期,再次开始描绘绿黑根。可能此时他描绘的已经不是真正的黑根,而可以是任何一只德国牧羊犬,这已经不再有着一种现实生活中的情感存在,而是变成了画家态度、画面结构和狗的姿势的综合体。他为展览《1981-2001 新形象》创作的四幅绿狗图中既没有大块的物体,也不是现实主义风格:画中真正的主体是宽大的充满活力的笔触,它们果断地构成了画的主题。这些画面非常薄,在大幅白色背景上看上去几乎就像是透明的。每一笔都能辨认出来,它们从内部构建了骨瘦如柴的、几乎像空气一样的狗的灵魂。它们的唯一存在好像就是在“精神层面”。画中的狗有着犬科动物典型的姿势,例如抓挠自己,这些形象与另外一些作品中狗的竖直形态交替出现,这让狗和山石完全的融合在了一起。
就像塞尚和周春芽之前中国古代的绘画大师能通过直觉感受到的一样,整个宇宙是由一个个最小的实体——即一个笔画——构成,它们就像是原子,将所有东西都带回到了具有同一个“最小公分母”。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周春芽受邀在意大利特兰托市的现当代艺术馆举办一场个展。这是他在意大利的第一场个展,地点是在一个历史悠久的建筑里——中世纪建造的Palazzo delle Albere。他的画作与绘有古代壁画的大厅完美的融合。个展中展出了两个系列《绿色的黑根》和《红人》。有些画面中的狗几乎是以一种现实主义的手法表现出来的,虽然它们悬在巨大的白色空白背景中。另外一些作品则采用了自由、大胆的笔触一挥而就,没有考虑细节。在几幅作品中颜料从白色的背景上流了下来;在另一些作品中,狗的笨拙的形象通过它们风格化的阴影体现了出来。在巨大的《红人》中,周春芽表现了数个反复出现过的主体:巨大的红色男性身体高耸在许多小小的黑色人像、狗和山石之上。画面中勾勒出的性主题明确的象征着世界上的各种战争。
同年,他的第二场国外个人展览在挪威的314 国际艺术中心成功举行。
2003年,周春芽的作品在巴黎的蓬皮杜中心展出,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被选中参加当代中国艺术展的艺术家之一。2005年6月,他应邀参加在法国蒙彼利埃市举行的首届中国当代艺术双年展。
现在他作品中的狗已经不再是德国牧羊犬:它们可能是朋友和邻居养的杜宾狗或是大猎犬。周春芽现在已经十分擅长捕捉它们的精神和姿态,寥寥几笔就可以将它们呈现在纸上,就像他很擅长将山石和人体的结构和质地勾画出来。
他变得喜欢长相奇怪,身形健硕的大型犬。为了熟悉这些狗,他会拍下它们各种不同的姿势。对于他来说,狗已经成为了生活自身的象征,象征着一种非常“原始”的、“保持着原貌”的生活。周春芽生长在一个极其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其中的人际关系十分复杂造作,即使自然事物也蒙上了各种文化的意义。因此他努力想要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狗和植物包含并显示出一种本质的存在,它不分好坏,只是一种存在而已。相反的,人却可以选择一种符合道德的人生态度,或是一种完全自私自利或对自己和他人都具破坏性的道路。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失去了原有的单纯。原始的生命力可以在动物(例如狗)和植物(例如桃花)中完全的展现,但在人的生命中,它却只会在少数几种情况下爆发出来,性可能就是其中一种情况。周春芽将人体绘成红色,这些裸露的身体被剥去了社会所强加的各种掩饰。这再次表现出了人性最为本质的东西。通常状况下,这种本质的特性不是被遗忘,就是被隐藏了起来。
虽然周春芽表示他十分喜欢植物和动物,因为他喜欢它们的纯洁,但我认为他实际上更加偏好较为人性化的主题。在这方面他的思想和中国传统一致。在古代文人的眼中,宏观世界是通过微观世界再现和放大的,而微观世界则是人的创造。桃花的图像象征着春天的开始,并可以延伸为象征爱情和性。桃花明亮的红色在画家笔下代表着性爱的本质。它带有完全的文化意味,将原始到甚至野蛮的性爱活力转化为非常高雅且复杂的外观。
周春芽作品中的整个人体都是红色,暗示出人体的每一部分都可能引起性欲。但在他画的狗中,红色只集中在性器和喉部。画家也在半开桃花的花蕊中采用了这个颜色。
周春芽一直在寻求与大自然更加亲密和自发的关系,以便能够捕捉其最为本质的形式和表现,为此他开始寻访名山。他去的第一座山是在他家附近的道教胜地青城山。与中国其他名山相似,人类对于这座山的影响十分巨大,但是人一到山中,就会被茂盛的植物包围,并很快就会熟悉周围的环境。这里的天气会随着季节和时间不断变动。
与古代的文人相同,周春芽会花上一些时间饮茶,并与艺术家同行们探讨艺术和人生。就像古代杰出的画家一样,他希望能在自己的画中以一种“自然”的、真实的、基本的方法,只用寥寥数笔就将复杂的生活有力的表现出来。
在认识他的十多年里,我对他进行过一系列的采访,最近我问他,有没有什么问题是没有人问过他,但他觉得很重要的?画家说他喜欢别人问他的个人生活,因为这也是他灵感的重要源泉。
我希望这篇关于他的绘画和日常生活的“故事”能满足他的愿望。
Monica Dematt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