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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累谈徐累
                             选自朱朱《世界的躯壳——徐累访谈录》
日期: 2006/8/14 13:22:09    编辑:朱朱     来源:     

    和同时代的艺术家相比,我不是游猎的动物,我的存在方式也许是植物的方式,在此地猜想,在此地嘹望。我的身上落了一些灰尘,它是从古代飘来的,从异域飘来的,从水星上飘来的,所以我看上去不是那么鲜亮,不合时宜。但是,不要试图挪走我,如果这样做了,就找不到另一棵树取代这个景致了,你会看到地上留下的那个丑陋的坑,那该是多么地无趣啊。


    我学习的专业是中国画,和纸的交道业已经年,对伟大的中国传统绘画通过纸表达得这么出神入化,实在只有叹服。中国人在纸上的敏感和独造性无以伦比,我觉得它应该还有新的作为。当然,我的愿望不是继续做一些“枯藤老树昏鸦”的事情,我还没有如此昏庸。总的说来,我是一个与人群相背的人,一方面我还坚持用熟宣作现在的画,没有选择当代艺术的油画或者影像什么的,我是想在这件事上,我的工作可以改变对传统纸的认识,它原来也可以做得这样有层次,这样的不一样。另一方面,虽然我是在熟宣上作画,但又不是人们习惯的中国画的样子,纸,对我而言,是表达上的特殊材料,和中国画的固有模式没有表面的关系。所以,它是双重背离的,似是而非,有些冒险。为什么说是冒险呢?很简单,我是一个“四不象”。没有人把你当成同类,你无法归入任何一个现有的圈子。从材料看,你的意图不正确,从意图看,你的材料又是守旧的。好像是一个单数,既不是“前卫”的,又不是“传统”的,既不是“意识形态”的,又不是“反意识形态”,不入流,不应景,所以我说自己是“笔墨不随时代”。
 
    当代只是过去所有艺术最顶端的浮面。到目前为止,我们知道的艺术实在太多,这并不能证明我们的眼界如何丰富,相反,而是我们如何缺损,和前人相比如何没有锐度,我们的知识是支离破碎的,有企图心又力不所逮。怎么办呢?事情总还是要做,“缝缝补补又三年”。通过那些概念,那些表达,不同的元素,庞杂的、似乎没有关联的东西,可以变成个体的幻象。         

    和形制更大的似水流年相比,现实只是偶然的风雨,是活在当下的借口。这不是说我对现实麻木不仁,我有另外的方式来应对它。但艺术和现实的关系之于我来说,不是依附的,不是物质是第一性,意识是第二性的,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校正和抵抗这样的关系。艺术和现实是两个并行的世界,这一点,中国古代的绘画艺术已经廓清了这两个世界的不同存在形式,我更同意它们之间的联系是互为借口的。从更宽泛的角度来说,人的内心景象,也许是更为复杂的现实。相比而言,我更迷恋这样的“内界”,它是现实世界的反转,这是毫无疑问的。我的一些画不是没有现实,现实改头换面,是如影随行的。1997年,我画了一幅《虚归》,画中的屏风结构仿照了贝聿铭设计的香港中银大厦,谁都知道,这个建筑是香港的标志。我并没有有意通过这个符号来纪念香港回归的事件,事后想想,为什么在这样的时间创作了这样的作品呢?冥冥之中也好,潜移默化也好,现实就不知不觉地这样偷袭过来,真是很有意思。    

 

    “外界”和“内界”,这是一种修辞关系。就像维米尔的画一样,他没有表现市井的喧嚣,而是描绘午后的时光,某个室内,一个女人正在读信,或者弹奏钢琴,那么庸常的生活。可是,我们会发现,这样的场景,往往会出现一幅地图,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这个女人是在世界之内隐藏着,世界呢,又是她内心的极限。这种虚实关系,大小关系,处理得荡气回肠,是何等好啊!还有,凡·代克《阿尔诺芬尼夫妇的婚礼》,那个远处镜子反射的人物背影几乎是致命一击。委拉斯贵支的《宫娥》,画面的人物关系充满了修辞上的诡异,正面反面,内面外面,让人莫辨。这些作品带来的不仅是画面本身的美感,更重要的是思维上的闪烁不定,非常有智性。玛格利特也一样。其实玛格利特于我的影响并不是所谓的非逻辑编排梦境,而是画面上的修辞游戏。说实话,我不是对绘画本身那么刻骨铭心的人,真正吸引我的不是如何去画,而是如何调弄图像之间的思维关系,修辞关系。


    揭示事物的对应关系,为它提供新的理解,惊异的理解,总是令人愉快的。你以自私的念头,恶作剧的念头,偷换或者指证某个概念,你会有一种快感,就像调情。你看我的地图,看上去和古地图没有什么差异,但里面的地名都是另外一些内容,蝴蝶的名字,春药的名字,古琴的工谱,内容上偷梁换柱,这地图其实就是伪装的。地图是世界的平面微缩,它对人的存在,有切实的安慰,但是,现在我想让它的归宿也成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因为我也不知道,现实隐喻和文本隐喻那个是更真实的,那个是更可信赖的。《虚石》在屏风上描绘了一些逼真的假山石,我们知道,假山石是人造自然,当它反映在屏风上的时候,那个原本立体的假山石就变成虚幻的平面影像了,但是它分明是清晰可辩,栩栩如生的,一个幻景的幻境,可是,幻境又是实景,它们搅混在一起,莫衷一是。这种变化你也可以说它是修辞的方法,但我认为这其实还是中国美学境界的惯用方法。像《红楼梦》,像《聊斋》,虚虚实实,真真幻幻,现实和幻境是一个世界,两者相因相生,进退自如,不生造,不鲁莽,妄言也妄得那么妥帖,不像西方超现实主义的生硬嫁接,在对事物实施了暴力以后,才能实现所谓的超现实意象。我越来越觉得中国美学的诱人之处,实在是精妙,机巧,简直是造化的神奇。


    一树千花才有意思。我相信每个画家都能画出一两张好画,问题是你究竟是不是“得心应手”的,有没有属于自己的基本概念,有没有变奏的能力,营造更多同样有价值的作品。就像形容一个女人好看,你可以说她“美丽”,接下来还可以说“漂亮”、“标致”、“如花似玉”,循循相因,都是同义词。昆德拉说过,巴赫的原则就是,发明若干组音符的艺术,这些音符可以自己与自己相伴,再一个,从唯一的核心出发,去创造全部的艺术。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活着,这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游戏,你要付出耐心,更重要是有能力玩下去,玩得有意思。每一件作品都是前面作品的回声,你要有持续不断的招数,尽可能做出自己的全部。当然,“词汇”的丰富本身不代表任何价值,也许,“词汇”的准确,才是至关重要的。


    顽念是玩念的结石,只有疼了才知道它是存在的。对于虚无的问题,我想我至少认同一种虚无的态度。虚无作为一个主张,它是什么呢?我以为,它是一杯水漫出来的那部分。虚无主义不是个人问题,而是共性问题。它首先是一个美学立场,但也不仅仅停留在美学问题上。我自己一直觉得,虚无是一个非常高尚的境界的浴池,在这里浸泡,需要一份骄傲的心灵,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人生就是一个残相,它在任何时候都是失去,或者准备失去,无法阻止。


    “此曾在” 是人性的无奈,心里有涌动,有算计,感慨在眼前的存在和失去之间来回踱步,可是作品却不动声色,自有其安详,按东方美学的说法,它是静观的。我们能看到些什么呢?来历,去处,都湮灭在背面的黑暗中,这唯一的光亮处只是过场和片断。虽然这些意象堂而皇之地呆在这个地方,我们一样觉得它是一个“空无”,是“灵魂出窍”的残余。《小王子》里有一句话说得很好,“重要的,是眼睛看不见的”,这实际上肯定了可供看见的部分是一道难题。从艺术的样式来看,越是有怀疑精神,越会注意表面效果,所以,像颓废啊,寓言啊,魔术啊,罗可可啊,都是幻灭的绽放,虚无的面具,是有关迷失的另外的形式。


   

    总觉得在我身上有着多重的逃逸,一个是自己作为时代阵营里的逃逸者,有意放弃某种安全感,独自游荡。再一个,就是自己内部也有什么东西逃逸了出来,好像达利的那件雕塑,身体上的抽屉不知何时滑了下来,唯有一个空洞。所以,我的画就是这样莫衷一是,自己设谜面,又根本找不到答案。这种感觉有点像看一部悬疑片,临到紧要关头,突然停止了,面对定格的画面只有一声叹息,但脑子里并没有停止猜测,这使人有长久的不安。我画帽子、衣服,它就像悬疑片的现场那些有待考证的遗物;镜子、帘幕,地图,无非是藏匿的地点;我喜欢蝴蝶,它的生命形式代表善变的一生,那种欺骗、谎言和隐瞒体现得多完美;我对天象台有兴趣,仅仅是它的对应物是遥不可知的。我喜欢招呼神秘的事情,在《绣履之往》中,鞋子隐藏在不可测的暗处,它是不是代表永远没法解答的秘密呢?

     我觉得一个好的画家,他的视野是相当重要的。早些时候受教育,要尽可能了解艺术史的所有事实,年轻的时候多长一些粉刺是不丢人的,但到一定时候,尤其是对你创作发生真正影响时,就该挑挑怎样长自己的皱纹了。每个人的创作实际上就是在整理自己的艺术史,对我来说,影响实在是太多,有些是画法上的,有些是意识上的。我也会从以往那些不太有名的艺术家那里找到些资源,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就像一只吞食了另一个同类的螳螂。


    美术史的原型,只要称得上经典,它是不断要被召唤回来的,文本的重读是温故而出新的事情。当然这种复活的形式一定是在你的躯体里,是你的出演,演的是“还魂记”。我有一些尝试的内容确实是出于向某些流派致意,像《镜中的马戏》、《镜中的夜鸟》,很清楚,我知道自己企图引进立体派的做法。可是你硬要造成立体派的风格就未免太可笑了。风格应该顺理成章,转换为必须的内容,而不是为风格而风格。在这两张画里,我所给的理由是镜子。一排镜子在反映物象的时候,切割的面是错落有致的,无形中会形成立体派那种任性的效果,重要的是,它在内容上是说幻象的事情。词,是要有充分的理由,才可以用以达意的,否则它就不可信,不是流淌在你的河床上的河流。假设你所建立的作品境界是一个具有独立秩序的世界,那怕它是虚幻的,你也要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别人,这就是一个乌托邦!在催眠观众入境的时候,艺术家尤其要小心自己不要惊醒他们的梦。你是用轻柔的方式,而不是用崎岖的方式请君入瓮,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东方美学的好处就是以心造境,润物细无声,顺其自然,自然而然。所以我的画即便再有奇念,但一切表皮应归于平和,有丝绸一般柔软的过渡,然后观众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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