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媒体”作为一个新的研究课题,无疑具有探索性意义,尽管这个概念还有待我们去深究和挖掘,但是用“身体媒体”这样一个当代艺术展览去呈现这一概念。很显然已经成为社会学、媒体学、经济学领域新的研究方式。这是艾未未、赵半狄、舒勇、安迪四个人首次聚合在一起的联展,他们一直是我以及北大文化研究中心重点研究的个案,这次我以社会学者的身份作为学术主持,本身也是一件很有意思得事情,让我可以用一种更为动态、鲜活、互动的新方式进行取样研究。十几年以来他们各自在不同的领域探索,创作方式不一样,创作的结果更是大相径庭。但他们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就是游离与主流社会以及艺术、媒体、时尚、建筑、出版、营销等不同领域的边缘,从不沉溺与成功之中。颠覆着行业生态,也颠覆着自己。而且总能引起广泛的关注和争议,不断的拓宽着艺术的疆域。他们的身体也正在成为社会工器,成为具有权利特性,以及生产信息并将信息转换为能量的媒体。2008年他们的集体亮相,意味着艺术新格局的形成 。
这次艾未未的参展作品《剃发系列》是他在近几年以来不断给人理发的行为照片。头部是人身体隐藏信息最多和最公开的身体部分,也是身体最重要的部位。除了理发师外谁也不愿让人轻易动自己的头,而艾未未却轻而易举的动了很多人的头,通过给各式各样的人剃头的方式来传达自己的观念。从各种图片看来艾未未俨然是一个很专业的理发师,技术精湛。但我们无须为这种精湛的技术喝彩,因为艾未未在精湛的技术的掩护之下,有些幽默和暴力的,不知不觉地将被理发人的身体信息改变了,这些人的头部也称直接成为他的信息发布阵地,成功地传达了他的处世哲学和文化态度。这只是他生活的极小部分,实际上艾未未长期用自己的身体穿梭与各个领域,在穿梭和游走中,身体在有意和无意中传达和生产各种信息。这些信息在网络博客的力量下被经营成为一个清晰的信息系统和权利系统。这些向受众传达着一种异常的力量和特殊的经验。这些受众又形成稳固的群体,这时艾未未的身体彻底被激活变成一个社会工器成为身体媒体。“艾未未”这个积蓄巨大能量的身体媒体,让他可以用个体的方式放介入奥运鸟巢,更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数千万资本完成《童话》这样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同样也可以让他肆无忌惮的在各个领域肇事。当然正是这些让他用不可触摸以及不合作的方式为我们这个公共社会创造着新的知识和经验。童话之后便被西方社会与媒体认为是与博伊斯相提并论的超级文化巫师。
赵半狄在这个艺术圈极为神秘,却频频亮相于大众社会的艺术家,其本身就是矛盾的客体。多年来赵半狄用尽各种方式抢夺熊猫资源,并通过熊猫这个公共资源的公共性,将自己的身体不断的处于公共环境中,最终成功实现“人兽合一”让自己的身体成为被关注的中心。其通过个体的力量介入到了社会,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并以其独特价值观为核心形成具有极强个人符号及烙印的社会,完成个性向共性的转换。以一种常人看来很奇特的方式参与了公共信仰的重塑。可以看出,无论是熊猫人奥运系列还是慰问系列,他的身体已经久而久之地成为公众发泄情绪和获取信息的载体,并在这种互动和冲突中让身体具有了能量,让一个削瘦的躯体变得能量无穷,并让我们对这个身体充满了种种期待。同时也强迫我们在一种极度的荒诞中感受行动带来的力量。于是在各种质疑和批判中赵半狄和他的身体上身为媒体。尤其是在熊猫人服装秀带给大众一种冷幽默以及社会无法回避的震惊之后,赵半狄已经成为时尚界、娱乐界、服装界无可争议的另类之王。
在这几位艺术家中舒勇是唯一个长期居住北京以外,更为边缘的艺术家。舒勇以南方广东这个文化边缘地区为主要阵地,用艺术的各种形态和名义借助炒作、争议等方式让自己的身体长期处于大众媒体的中心,寄生在大众媒体上并与它们共同的成长。在共同成长的过程中,大众媒体具有的传播特性、权利特性等各种媒体特征不知不觉在舒勇的身体上得到延续和生长。艺术形式和观念成为了舒勇传达信息、生产信息的语言及工具。舒勇的身体也逐渐转换为媒体。各种荒诞也借助着舒勇的身体得到呈现,与此同时种种事端由此形成,变成不可忽略的事件。最终由荒诞的事实成为真实的历史。恰恰是因为这些匪夷所思的方式、行为过程以及结果,导致舒勇长期在艺术圈被边缘化甚至遭受歧视。但是无论我们怎样对待他,事实上他已经成为艺术营销、媒体、事件艺术方向实验探索的第一人。“办公室里的泡泡”作为这次参展作品,是舒勇2000年到2006年来创作的系列行为摄影作品。作品中的主角都是珠三角著名企业家,在他们办公室里吹泡泡创作的过程中,发生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有的人因为泡泡成为舒勇的好朋友,有的因为泡泡砸了他的相机。办公室是一个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权利空间。办公室的主人就是在这样的空间策动着各种事情,这是他们与社会发生关系的节点性空间。他们的思想、成就、审美、政治抱负、情感、信仰、知识结构等等都在办公室里一览无遗。当我们跟着舒勇穿梭于数百个办公室空间,阅读着不同的身体时,可以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很多隐藏在所谓真实之下的另一种真实,并且找到某种惊人的相同的公共性特征。此时舒勇将这些企业家的身体用游戏般方式的激活成为媒体,向大家传达了一种既特殊,又公共的信息,当这些信息集合在一起时形成一段鲜活历史。
安迪是一个彻底与过去决裂的一个艺术家,90年代中期当他的摄影以及行为艺术在艺术圈中走红的时候,那毅然放弃了这些,抛弃了那时的前卫艺术圈。甚至将名字改成了现在的安迪。直接让自己消失在艺术圈。现时的安迪借助传统油画作为传达信息和生产信息的方式,在媒体工业化和产业化时代无疑是愚蠢的。然而在信息个人化时代即将到来之时,尤其在网络的帮助下,让这种纯手工生产信息的方式变得独树一帜。当这种方式不断介入社会热门事件时,实际上油画刀在安迪的意志下变成了手术刀,他像一个准备解脱的医生,用随意切割和肢解躯体带来的痛快体验,娱乐着社会,娱乐着自己,事实上他有些恶意的制造了大众的集体快感。恰好因为这样安迪和他的这种方式获得了极大的关注。他以及他的身体都被迅速关注成为媒体,成为被消费的对象。在和媒体以及社会的长期博弈中,安迪在网络世界将自己经营成为独特媒体品牌,在这品牌之下他将隐藏着的另一种世界观、价值观与网民以及他的粉丝们分享。当然在长期的偏执中安迪也沦为有人爱、有人烦的恶搞天王。
实际上以上的描述与比较,相对于他们的工作来说,还是有些狭隘。如果我们可以走出艺术范畴,从社会学的层面对这几位艺术家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就会不难发现,他们都采用了一种非常平民化的方式将自己地肉身以媒体形式的激活,试图将其放置在世俗现实社会中,用不合作、荒诞、恶搞、幽默、制造事端的方式对抗和解构着所谓的精英社会,并在身体以媒体为方式的各种体验与作为中获得新的经验和知识,从而参与公共道德精神的新陈代谢。事实上他们是真正跨越亚文化已进入公共精神邻域的艺术家。从媒体学的角度来看,身体媒体的出现,也必将出现新的身体经济、身体政治,进而影响到围绕身体而存在的各个领域。
张颐武(著名学者、北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