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学院应该招一些疯子,而不是那些成绩优秀的好孩子。”
想获得任何东西都必须付出代价,能够适应考试也是一种能力,对艺术类考生在文化课的分数上已经有很多照顾,你仍然认为这个标准过于严格吗?
让我吃惊的是我们的研究生和博士生教育,完全凭外语分数来决定是否录取你,根本不看专业成绩。我班上的5个学生是从18个人里选拔出来的,5个人风格、性格都不一样,各有所长,但没有一个人通过英语考试,全部无法成为博士生。清华让他们先做博士课程的访问学者,暂时没有学籍和学位。但1年以后又回到老问题上了,怎么办?一年来大家都被折腾得筋疲力尽,3个人已经放弃了。
据我了解,专业前3名永远考不进来,因为外语达不到那个分数,他们根本就不行,但是有天分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依我的性格就是会都要说不会,我觉得那是侮辱。艺术学院应该招一些疯子,而不是那些成绩优秀的好孩子。
□你认为人文艺术学科选拔人材应该以专业成绩为标准。
甚至专业都不重要,就看这个孩子好不好玩儿,一个人有才气是看得出来的。有天分的孩子,因为不会,他才来学的,受教育是孩子的权利,让他进来吧。进了学校谁好谁坏自然就有了评价,我们不能单凭英语分数就把一个孩子粗暴地拒绝在门外。
在国外也有多种体制,也有过不去的门槛,但你可以找别的门槛,但在中国不同的人,不同的际遇,不同的才华,不同的学科,都要去挤那个窄门。
□很多人不去考硕士或者博士都是因为英语这个关卡,它确实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门槛。
绝对是错误的,一定是不合理的,我们抓了一个很次要的东西,并且用它摧残主要的东西。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不是继续盘剥学生的中文能力?大学生的中文能力已经非常可怕了,递上来提问题的纸条错别字连篇,文字不通,我们却要狠抓英文成绩。
而且学生要盖那么多的图章才能报名,原单位证明,理论成绩,两封以上推荐信,要考政治、电脑和外语,其次才考画画。什么时候学艺术变得这么难了?
我知道体制的力量非常大,有很多人在生理上已经变成体制了,这种问题提出来根本没用。但我在混教师这碗饭吃,天天要面对这个问题,它给我的工作造成了很大障碍,满意的学生进不来,我无法在心情稳定自由的情况下教学,所以我才说话。
关于艺术
“我不在乎艺术在探索什么,我也不认为艺术正在探索什么,艺术就是行动。我很厌恶集体表态我们要反对什么,让该发生的都发生吧。”
□我觉得国内现代艺术的审美秩序非常混乱,没有任何标准可言。
这是另外的问题,跟教育的关系不大,教育只是使这种情况更难把握。处在一个转型期中,什么是现代艺术?什么是艺术?这个问题非常尖锐,也非常茫然,所有人在这个问题面前都没法拿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这是我们长期置身世外的后果,外面的信息进来,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变得没有主见了。另外,十年文革造成的文化断层,使我们几乎没有了自己的文化资源,无法和现在的文化对话。
大规模的无主见的文化,没有抗体,也没有接受体,非常混乱的在接受西方文化。但这种情况可以采取无为而为的态度,让它自然地由无序过渡到有序,尽管这个过程也许需要几十年。但教育却需要人为的改变。
□你谈到国内的艺术视角比较闭塞,是从哪个角度讲的?对国内青年艺术家们你是怎么评价的?
现在的信息非常多,但很多人的眼界非常窄,我曾经讲过一个公式:信息≠眼界,眼界≠主见。很多人没有眼界是因为他们没有实际看到那个东西,尤其没有看到作品背后的东西。
尽管青年艺术家也有一些问题,但我是肯定他们的。我不在乎艺术在探索什么,我也不认为艺术正在探索什么,艺术就是行动。我们很厌恶集体表态我们要反对什么,让该发生的都发生吧。在我们的文化背景下,他们做任何事情,哪怕是非常极端的,看起来有些胡闹的,我都觉得是正常的。
我觉得需要这些事情发生,它还远远不够,我们的艺术需要一个多元化的空间。没有有害的艺术,哪个艺术家做一件艺术去害人,结果害成功了?但我觉得艺术是最有害的,艺术是最接近人性的真实的,揭示赤裸裸的人性是有害的,柏拉图和老子都教育人不要去看艺术。问题是人有能力来面对所谓害,你是个健全的人就无所谓害。
关于写作
“写作可以让我很好地表达,比如纽约我不会去画它,但我可以写它,这是写作过瘾的地方。”
□你的散文集《纽约琐记》大约有20万字,作为画家有这样的写作数量算是很大了。在你看来写作和画画二者是一种什么关系?
很多感受没法放到画里面去,因为绘画就是绘画,它说的是另外一套语言。但写作可以让我很好地表达,比如纽约我不会去画他,但我可以写它,这是写作过瘾的地方。《纽约琐记》尽可能地描述一个真实的,你可以有呼吸感的空间,我只是以一个纽约居民的身份写这本书的,而不是一个海外艺术家,我不认为有什么动物叫海外艺术家。
我马上再推一本谈音乐的新书,大概20万字算是音乐版的《纽约琐记》。这样算起来我大概写了50多万字了。在纽约写作完全是业余,在晚上和画画中抽烟的时间才码字。但回国的两年多时间,由于暂时不急着画画,所以每天都在写。
大量写作是近四五年的事,有点儿像我开始画画的头10年,非常喜欢,非常兴奋。但也不能说画画就不高兴、不享受了,画画是一个太长的习惯,我已经画了30多年了。就像一个人长跑了30多年,不跑身体会难受的。但并不像很多人说得像生命、呼吸那么重要,我不想太夸张这种感受。一直没有画画,是觉得回到国内这么新的空间,不急着画。再给我一点时间,现在还没有状态画画,等进了画室摊开来才会有状态。
□你曾经把自己的绘画经历划分为4个周期,目前你还没能进入第5个周期,但你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画画的状态。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写作分散了你画画的精力?
不是不在乎自己的状态,是不会像年轻时候那么着急,赶紧要画出一个什么画来,达到一个什么水准,而是比较听任自己的状态。目前我写作的状态非常好。
有朋友提醒我,画不好画是因为写作太多了。可能也有道理,但背后的问题是我为什么非要画画?没有什么事情是非做不可的。至于到底会影响到什么程度,这要别人来告诉我,或者我自己越画越差了,终于有一天我说,写作耽误了我。
我从没想过做什么要有成就,《西藏组画》只是我自己想画的东西,大家说它对美术史有贡献,我觉得很奇怪。对写作我也没有什么期待,我到书店里看看,很不好意思再添本书到那里。是读者中喜欢读我书的那一小撮鼓励了我,艺术家多少有点取悦别人的味道,就像你讲笑话,大家笑你才会讲下去。
关于绘画
“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害怕,不知道轻重,就像小时候看见有人插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跟人打,给人家打得一塌糊涂。”
□你评价自己再也不能像初生牛犊似地画画,而且不及年轻时候的画那么生动活泼了,是不是平和的状态造成这样的结果?
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害怕,不知道轻重,就像小时候看见有人插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跟人打,给人家打得一塌糊涂。现在,可能看见人家的个头就不会上去打了,但也许我会用别的办法惩治他。比年轻的时候成熟了,自觉了,但反过来马上就是不好的地方,换取成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是我现在很喜欢年轻时候的画,是因为我后来画了很多画,我有一个足够的距离来看它,否则这些画就毫无价值了。
我可能在期待自己老下去,人到老了会恢复小时候的状态,所谓返璞归真吧。这句话说着简单,但归和返的过程要走很多路。
□油画也被人称为西画,学习油画的人一般审美比较西化,但你好像更喜欢中国传统的东西,比如中式服装,中式家具。
我在中国生活了这么多年,当然喜欢。但我主要是喜欢有时间的东西,像我住的这栋工艺美院的老房子就给我时间感,在楼道里走来走去的感觉很好。
现代化的节奏是扼杀时间的,你会觉得自己活得很快。我曾经在江西、西藏过过很原始的生活,那时候人都是内心生活,而现在的人们主要是外部生活,匆匆忙忙,好像很快乐。其实,人需要的东西非常非常有限,水、空气、食物、朋友,有点儿书看就行了。现代化的过程只是人的欲望迅速得到满足的过程,但人一旦满足就会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