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间:2005年5月29日
采访地点: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会议室
记者:杨冰莹 赵晶
记者(以下简称记):雕塑系是在中央美术学院建校时就有的,是与美院并行发展到现在的一个系,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那么您能不能说一下雕塑系比较独特的传统?我听说雕塑系在造型学院里是最强的呢。
隋建国(以下简称隋):我看不能说最强,应该说它比较活跃,比较开放。其实,要说雕塑系的传统,确实应该从中央美院建校开始。从1952年建院开始,中央美院就有了两大专业系统:一个是绘画,一个是雕塑。那时候就已经有了中国画和油画的区分,雕塑在造型里面是跟平面对应的,它是专门的立体造型系统。从传统来说,雕塑系确实比较强。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的留法老教授有很多,像刘开渠、滑田友、王临乙、曾竹韶等教授都曾在系里任教。中央美院最强的是写实传统,而雕塑系就是写实的代表。有一个时期,雕塑系留苏的教授有钱绍武、董祖诒、曹春生、司徒兆光几位先生。再到中央美院搬迁之后,留法留苏的教授都退休了,这个时候就要看各个系的开放程度,开设的课程种类多少,开设的专业多少。雕塑系原来就有头像、胸像、等大人体等六门课。从20世纪现代艺术的兴起,由写实转向抽象语言,我们又开设了金属焊接、铸铜等六门新课。我们的两个教学系统——抽象和写实是并行前进的。现在看来,我认为这是比较合理的。欧洲和美国,从20世纪70年代,到现代艺术完全占了上风之后,就把所有写实雕塑扫地出门,完全摒弃写实,只有一些中专技校还传授写实雕塑。但是在亚洲,像韩国、日本、新加坡等国家和台湾地区做得就比较好,它们是把欧美的抽象都吸纳过来,同时又保留了自己的写实传统,而且现代艺术也做得很好。我们雕塑系也是这样的发展方向。
记:对学生的要求是不是既要重视写实、传统的东西,又要重视学生个性的发挥?
隋:对,要两全。希望他们能有很好的造型基础,在学习的过程中造型能力和想象力、创造力能并行,不能因为基础语言而禁锢了想象力。我们在课程设计上也在尽力地顾全这两个方面,在对学生的要求上我们也是这样要求的。从现在的教学制度来说,所有考生进校的时候,第一年要先读全院的基础课程,然后在选系的时候,我们会通过基础部的两周泥塑课来考查学生的造型能力、空间感觉能力。
记:从基础部到雕塑系的方法是通过考试来决定吗?
隋:最早是学生和系里双向选择,学生先提出选哪个系,系里再来挑学生。但是这样有个问题,就是可能想选雕塑和油画系的学生比较多,而系里也不可能把这些人全部收下,会有学生被迫到自己不喜欢的系。所以后来学校改变了方法,把学生各门功课的分数累计,然后按分数高低来获得优先选课权。我们觉得这样的方法也不是最合理的,但是目前来看还没有更好的方法。
记:现在整个基础部的专业考试都是一样的么?
隋:对,专业考试就是素描、色彩、速写,然后还有创作。
记:可是从高考的考卷来看,由于没有泥塑考试,看不出来学生适合不适合雕塑啊?
隋:在此之前我们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因为只考验学生的平面造型能力,你怎么知道他的三维空间能力如何呢?但是后来我们发现,考泥塑的话局限性比较大,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接触泥塑。我们还是认为现在的方式比较好。你先进来,我们再培养你的能力,看你的造型能力。现在我们的生源比较好,综合素质比较高。虽然现在三维空间的优势被取消了,但是学生的综合能力体现出来了。学生刚开始学时一点不会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让他学会。
记:学生从基础部升入雕塑系的考试是怎么设立的?
隋:没有考试的,因为学生有泥塑课,一年级把作品摆出来,素描,色彩,速写,最后是泥塑。
记:我听造型系的同学说雕塑系的竞争挺激烈的。
隋:对。这些学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觉得雕塑系比较活跃、比较有生气、很开放,还有一部分是为了经济回报。后者就世俗一些。我还是比较喜欢有理想的学生。我希望学生能够以新的艺术来代替僵死的东西。
记:现在雕塑系有很多工作室,它们是不是分工都比较明确?还是各个工作室相互融合呢?
隋:现在来说是比较明确的。我们有六个导师工作室,分成三个大的方向。第一和第二工作室,偏重于写实,其中又有分工,一个是偏重于欧洲的写实传统,另外一个则是偏重中国自己的、本土的写实传统。在现代抽象和材料方面又有两个工作室,一个注重于材料,根据材料本身来发展雕塑语言;还有一个偏重于观念,这就意味着材料语言比观念占的比重要轻,也就是说会更自由一些。第三个方向就是公共艺术,这主要是因为中国近几年城市的发展太快,学生如果只会创作胸像、头像的话,出去就缺少用武之地,因为现在的肖像雕塑需求已经很少了。学生在城市建设方面要能发挥作用,适应社会需要。这又分两个工作室,它们之间也有差别,一个是比较注重和建筑以及园林的结合等,一个偏向于新媒介,比如多媒体的应用,公共场所里的大屏幕等,这些跟社会的发展比较同步,甚至还领先一些。因为我们办学校,必须能适应社会的需要,如果我们雕塑系能把这三个方面做好,应该就可以满足社会了。当然我说的这是比较理想的状态,具体操作还有很多问题。比如我们的公共艺术这方面,刚成立两年,现在是一边摸索一边走,不可能一开始就轻车熟路。经验这种东西是经历之后才有的。
记:现在各个工作室的师资是什么样的?
隋:我是现在雕塑系年龄最大的教员。文革时期雕塑系15年没有招生,所以也没有进新的教师。现在第一工作室有一个新加坡来的教授,是延聘,为了让他把雕塑系的传统能够传授下去。其余的教师都挺年轻的。
记:刚才您提到注重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那平时是怎么培养的呢?
隋:我看来,年轻人的想象力是在很早的时候,可能是5岁之前,有时候是天生的。在学校里,我想我们能做的最好的就是不要去限制它,如果能做得更好一点,就是帮助他营造一个能够鼓励想象力、帮助想象力的氛围,我们能做到不单纯地用既定眼光、经验去限制他们,就是很好的了。
记:各个工作室在造型能力和想象力培养的侧重不同吗?
隋:比重不同。比如说有的东西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打基础,而有些新的东西,到底什么是它的基础,还不是很清楚,包括老师在内,都需要在实践中去学习和总结,那学生和老师的交流就更重要了。
记:美院雕塑系这种教学特点、传统跟别的学校有哪些不一样的?
隋:我看是别的学校都在跟着我们的模式在走。在改革开放之前,写实雕塑风格都是通过归国的留学生来传播到全国去。现在信息多了,就不是只有通过北京才传到各个地方去,很多学校就可以直接对外交流。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觉得应该有新的系统建立起来。各个学校做法是不同的,有的学校做得特别激进,想一下子就“现代化”,但效果并不好,最后还是退回到以前的样子。中央美院还是准备得比较充分,迈步比较慎重,所以现在系统建立得比较完善。比如新的材料教学,我们试验就做了3年,先是对研究生、进修生开课,然后才对本科生开放。我们准备了3年,现在已经是第4个年头了。改革和革命的差别就在这儿。
记:革命就是先破再立,但很容易造成原来的东西没有了,现在的东西也没有搞好。
隋:对,那样就是感情的因素比较多,但那样的话很可能会退得更远,再回头再往前走。我觉得还是选择一种比较稳健的走法,一步一步走得坚实一些。
记:在公共艺术这一块,我觉得有一个矛盾,就是像艺术是比较重个性的,但是做公共艺术又要适合大众的口味,那个性和大众之间的关系是怎么调和的呢?
隋:其实所有的艺术创造都有这个问题,创作的时候必然要考虑到作品跟公众的关系,但并不是以牺牲个性为代价的,只是要注意的是不要一味地只看重自己的想法,要考虑到公众的接受。另外,我比较喜欢传统的,个性与非个性是非常复杂的问题,在一种前卫的潮流里选择比较传统的要素也是很个性的。一些画廊不会明确对你说哪些要多画,哪些少画,还要考虑市场的需求。
记:雕塑系的学生就业情况怎么样?
隋:目前看来,由于社会需求量很大,雕塑系的学生就业前景是比较好的。一个城市的精神文明建设,必须要有好的城市雕塑作为体现。像上海规划到2010年做5 000尊雕塑,他们专门拨了1亿元的资金来专门做雕塑。现在已经有3 000尊,20%是精品,20%是必须裁掉,剩下的就是可要可不要的。所以短短5年时间,上哪里去找这么多好的雕塑呢?他们就来求助于我们了。
记:对考生有什么建议吗?
隋:对两种人建议:一种人的宿命就是从事艺术,那么我希望他一定要珍视这个学习的机会,并且保持最纯真的理想,不要因为在学校、在社会的不顺利而打消了对艺术的理想。还有一种人,他有很多能力,但迫于升学压力而从事艺术。其实人天生的视觉能力和听觉能力都是可以培养到艺术上面来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要从事艺术。这种人要了解自己所学的东西,而且艺术的熏陶更跟人的本能、本性相适应,是比文理知识的培养更人性化的教育,即使将来不再从事艺术,也已经有了艺术修养。有了这种能力,使它成为了一种素质,这将是一生受益的东西。我有一个学生,在摩托罗拉作技术管理,他就跟我说过,虽然他不再做雕塑了,但是他很感谢美院的教育,他总能从整体的角度来看问题,哪怕是技术问题。他很好地利用了美院的教育。
记:是不是在中央美院的学习使他形成了一种良好的世界观呢?
隋:对,中央美院对学生的教育,打个比喻:你要过河,美院并不教给你具体的方法,但是让你自己选择。再打个比方,中央美院是指着月亮让你看天上的月亮,但是你不能只看到一根手指头,你要看见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