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后
高敬:最近在忙什么?
曹晖:准备个展的最后几件作品。
高敬:这次展览展出的都是新作品吗?大概有多少件作品?
曹晖:以新作品为主,大概20件左右。
高敬:展览试图想赋予哪种气质?
曹晖:现在这批作品已经形成一个基本的面貌:宁静,绚烂 ,带一点点忧伤。
高敬: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带有淡定忧伤情感经历的人,实际上可能每个人都有做过一些相对来说失控的事情,你会选择道歉、弥补,还是忏悔?
曹晖:尽量及时弥补;当然有些事情,没有弥补的机会,就只剩下自我忏悔、自我难过了。自己后来觉得挺尴尬的,可能别人不觉得是件事,已经忘了。其实可能别人并不在意,而我总是在跟自己计较。是自己跨越不了,迈不过去。
高敬:小时候当你觉得受伤,有一些不满情绪的时候是通过什么方式表达?我们小学时,老师让每天写日记,后来发现同学写的都是像一支铅笔等带来的不愉快。
曹晖:我也写很多日记自我抒发,可能那是家庭和学校教育双重封闭下的一种自我疏通方式吧。后来,长大一点再受伤的话,那时候我就可以采取行动了,比如说报复他人,小时候我有暴力倾向。每个人的方式不同,但总得有个出口,无论是向人倾诉还是跟自己来搞清楚。写日记是自己跟自己pk,与他人发生矛盾就付诸武力来解决。所以我个人认为这种心态还比较健康。无论采取什么办法,一定要搞清楚。解决掉了就好了,自己就愈合了,不至于落下什么后遗症。
高敬:你会跟自己较劲吧!有些事情总想搞清楚?
曹晖:知道明明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但就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钻研透就踏实了,不在心里压着。不管自己是否能接受,钻透了才能放下。如果处在被蒙蔽的状态下,会很不甘心。
高敬:更多的时候是不能接受自己没有看清楚一个事物的状态?
曹晖:对。我觉得是这样。哪怕我看到的其实是错的,也可能是自己想当然的,但只要觉得用自己的逻辑能够说清,就满足了,就可以放下了。小时候当自己身体有伤口时,会忍不住不停地撕,甚至会拿刀挑开看看,总想搞懂自己伤口下面究竟是些什么组织,会有哪些变化。
高敬:现阶段和自己的作品最较劲的方面是什么?
曹晖:心里已经在期待下一件作品,但手上还粘着旧作品,分不开身,老觉得现有的工作没完,其实心思已经跑到未来的作品中去了。绝对的喜新厌旧。
高敬:应该是没有一个绝对的完,这种状态是不是可以放到下一个系列当中,让有一部分元素在里面得以延续。下一个新系列会跟这个关系分开得很大吗?
曹晖: 有些想法感觉挺不一样,但是一出手,也许顽固的习性,或者审美观、操作经验都会浮现出来,对作品面貌又形成干扰。
高敬:谈谈《大脚》这件作品。你觉得到做到一步觉得够了吗?是一定要一层一层撕开看看里面的筋肉组织到底是什么样的,不断触碰、穿透,体验一层层撕开的快感?
曹晖:想试探别人接受度的底线,同时也想了解自己好奇心的程度。差不多的时候就变个方向,转移下注意力,等好了伤疤忘了疼又继续挖。作品当中这种刨根究底的状态一直都存在着,包括在做写实雕塑的时候。
高敬:不论是从写实技巧或是制作工艺来看,你的作品在国内艺术家中是具有一定代表性的, 在你看来写实雕塑也是介入当代艺术语境的有效武器吧?
曹晖: 技术狂热分子总是疯狂地崇拜技术,迷恋工艺,总想把一切都料理得妥妥帖帖完美无缺。但实际上哪有完美,总是处处留有遗憾。
高敬: 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有哪几件?
曹晖: “羊”,“沙发”,“大脚”,还有“箱子”——算自己有点偏爱的作品。
高敬:说说。
曹晖:在情感比较饱满时的自然流露。首先打动了自己。
高敬:有一个系列叫《可视的体温》,从系列名称看你似乎在寻找一种一致性。这批作品能看出你对人的视觉、感官、心理刺激做了一些研究。
曹晖:对。这些都是应该充分考虑的。
“自我纠结”在两极之间调节
高敬:07年时,去过你旧的工作室,其中有一部分作品是写实的,表现都市现代人生活状态的。
曹晖: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作品,类似日记一样的自述。本能地把自己狭窄的生存问题流露在作品当中,那么一个直白的思想投射,包括青春期的萌动。
高敬:与作品中有些动物被解剖,肉都能看得很清楚的作品相比较你觉得哪种更直白?
曹晖:只是困惑于自己内心一点点小的个别问题的时候,那种直白是比较初级的。往往一个艺术家的起步阶段,都会从自己很狭窄的小世界出发去感受。不是说狭窄的不好,如果窄到足够尖锐,能扎疼人,或是纤细如头发丝能撩到人心头那个最敏感的点撩得人心痒痒也可以。但我觉得绝大多数狭窄的视角都达不到,绵软而麻木。所以这种作品一般走不太远;而剖开的肉就不是个人的狭隘经验,这时候需要有一个鲜明的立场和直接的讲述,才能唤起别人,对我们所共有的生命经验、生存方式进行反思。
高敬:刚才听你提到生存和生命意识,这里面肯定离不开对人的判断和想象,你理解的人性是什么样的?
曹晖:人性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值得一提的东西, 当然我不是否定人性当中积极的方面, 只是觉得没必要过于放大和尊崇。因为在大自然面前,任何个体的意识都是卑微和渺小的。所谓的“人性”我理解,是不是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兼顾一下他者。
高敬:“人性”太自私了?
曹晖:没办法,"人性"无非就是一切从“我”出发之后的一点点反省能力。物质世界挺现实,这一点可怜的反省微不足道。
高敬:你的焦虑主要来自于哪里?
曹晖:现实和所谓一点点反省能力之间的矛盾。如果没有这种反省能力也就麻木,觉得一切是顺其自然的,那就没有痛苦; 但恰恰你又有一丁点意识,就免不了杞人忧天。
高敬: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你会活在自我纠结的状态当中?
曹晖:对,可能是,受到的影响太复杂,有时候会显得特别自我纠结。宏观的问题、大的问题得不到解决,你就想微观的、细小的东西来自我满足自我麻痹一下;在微观的世界又碰到了钉子,感到不如意的时候,又让思维返回到宏大而又虚空的状态中。在两极之间游走,调节。
高敬:对于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所谓的名利,哪一个更让你在意?
曹晖:我在想,那么多所谓理想、价值观,真正考虑宏观上的理想没有。宏观上的理想即那种专门利“他”、毫不利“我”的精神,是具有宗教情怀的人才会有,我还没有宗教信仰,所以这种伟大理想我没有,很多人也没有,大家都别装。 物质世界的理想即“小我”的理想每个人都有一点;但是现实已经这样了,自己的生命历程已经走得那么多,大概明白接下来会怎么走,也可以预计未来是什么样的情形,怎么会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困惑。唯一还有点纠结的是关心自己说话的声音能有多大,能让多少人听到,也就是所谓的艺术深度能到怎样一个地步?
高敬:在你的作品中,更多的是把这个时代人类的命运移植到动物的身上去表达?
曹晖:投射自身生存的未来或者是生存的现实。
高敬:作品中有一些脚、动物,有时候给观者一种距离感。你想走进它却又望而却步,在做的时候一直有意识,包括自己也和作品有一个空间感?
曹晖:有。如果你太进去的话就不知道你在哪里,你的表达就不够客观,就像我们讲他人故事的时候,你完全变成他,就难免情绪化,无法掌控叙述的完整性或者客观性,听者也同样不明白你在表达什么。
高敬:你的作品在很多地方展出过了,你听到过哪些观众、大众层面对你作品的评价声音?
曹晖:现场观众的反映,百分之六七十的观众愿意合影留念,另外百分之二三十是排斥的、接受不了的。如果有百分之六七十反应强烈,接受不了,我会觉得更有趣。说明现在我想在我和观众之间隔一层玻璃,但实际上隔了两三层玻璃;以后是否设法去掉玻璃,让人的心理感受更强烈?是否应该有个度?这就是问题,像我这种还有点唯美情结的人不论怎么样表达自己的观点,总不会针针见血,总想让血腥下再带点优美。
高敬:你的作品有没有这种所谓唯美的刺痛?
曹晖:很矛盾。一方面想让手中的武器再锋利一些,劈杀再强悍一些;另一方面又忍不住会去留意自己的招式是不是够优美够潇洒。结果就不够直接。
艺术市场最好有点温度,但不要火
高敬:雕塑的外延已经慢慢缩小了,一些艺术家也开始做雕塑,尤其是有一定市场地位的艺术家,他会把绘画当中的形象做成雕塑,你认为这种类型创作可以称作为雕塑创作吗?
曹晖:把一个符号从平面转换成立体,仅只是为了增加市场份额。
高敬:怎么样看待目前国内当代艺术市场?
曹晖:艺术市场最好稍微有点温度,但千万别火。
高敬:你觉得对你对市场了解吗?
曹晖:不太懂,似乎刚刚懂一点,就没了。今天我还在想这个问题,不懂反而更好,老老实实就这点东西既能养活自己。简单、专注、顺利的工作就行了。
高敬:只要做好自己的作品?
曹晖:别太弱智就行。需要多么明白市场游戏的规律,我觉得真没必要。
年轻时信自己,上了年纪会信命
高敬:如果有一天不做艺术了,你觉得会去做什么?
曹晖:我能做的东西多了,能开个私房菜馆,自己做大厨。还能私刻公章, 街头演奏乐器, 或担当游泳教练、摄影记者,反正我会把自己所工作过的一些回忆重新拾起来,因为我在做以前所做过的工作的时候都比较顺手,我做什么都还会钻研得下去,不管是兴趣还是生存的需要。
高敬:喜欢朋友聚会吗?
曹晖:看哪一类的朋友聚会,如果很泛、很空的就不大喜欢;老朋友聚会我是喜欢的,老朋友之间共同的东西多,比较恋旧。与不相干的人在一起,你不了解我我不了解你非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这种不大感兴趣。
高敬:你用什么方式去解压呢?
曹晖:不迷惑已经没有多少压力了;或真要找一种方式的话那就是就熬呗。平静过每一天,什么压力、痛苦来临就等时间一天天过去。
高敬:你觉得人有的时候是命运安排呢,还是在于自己想要争取的完全由自己?
曹晖:这个话题太大了,说到底可能还是命运。可以说你的命运给了你性格,造就了你的环境、经历,让你体验特定的人和事。年轻的时候信自己,上点年纪就会信命,会相信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已经有人给你安排好了。
高敬:你觉得现在幸福吗?
曹晖:幸福。
高敬:说说你的幸福。
曹晖:回过头来看,逝去的日子蛮有滋味的。我觉得幸福就是你能接受自己生命所走过的每一步,不管是对的错的,你能坦然地觉得那是一种体验,这就是你生命的印记。说到底这些都要过去的,你的所得最后都归零,所以意义在于过程。
高敬:你觉得人生应该是什么样的?
曹晖:人生就是自己觉得很丰富其实很平淡的生命过程,而且大家都差不多。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特别、很丰富、很与众不同,其实大家都差不多,有一点点细微的差别的那么一个生命过程而已。
高敬:岁月会磨平你的性格吗?
曹晖:其实不会,岁月会让你换个方式方法看待人生,但是性格里面的东西是很难更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