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象中的暖灰色调
徐忠平所画的这些干花野卉,在视觉上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那种柔润的暖灰色调在散淡不经的运笔中所透露出来的温馨情调。他作水墨从不忽视色调的表现力,因为他不是一个纯粹的水墨画家,他对色调的敏感完全得助于他那些印象主义风格的油画。这使他在运用墨色时总是不期然地要赋予它们一种色彩倾向。传统画论中的“墨分五色”成为水墨画家不屑于用色的最大理由。但由“墨”分出来的“色”实际上只是由浓至淡的、单一的和中性的墨色的变化,是由这一变化所唤起的对色彩的想像,而非真的有冷暖倾向的色彩。具有水墨画风格的诗句
“柳暗花明又一村”,显然是强调了明暗关系而淡化了色彩关系。而徐忠平在水墨中对色调的运用(他甚至还尝试在书法中融入色彩),正是想丰富水墨画的表现语言,而这一点也正是20世纪中国水墨画家面对的课题之一。
家园中的荒野气息
就像一个表面上有说有笑的人,内心却潜藏着难以被人觉察的孤独与悲凉。徐忠平笔下的这些看似温馨的干花野卉,却不期然地散发出一种并非“温馨”的荒野气息。如果联系他画的其他作品,更让人感到他是在不自觉地用他的“荒率之笔”书写他心灵深处的荒野之气与苍凉之情。那是与他特殊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经历,以及长期的生存体验共生的一种生命情调,是他想有意为之也不可能得之的一种精神境域。当他在行笔运墨时,这种由长期的人生遭际和生存环境所铸就的精神荒原便借助于他的笔端显现于纸面。他四岁丧母,1 6岁丧父,从小体弱多病,甚至在一次大病中差点丧命,从而不能像一个备受关爱的健康孩子那样自信地生活,常被同学戏称为“半条命”。加以生理病变所引发的心理上的自卑、孤独、脆弱,渴望温情和关爱,更在他心灵中造成一种深深的精神创伤,也更增强了他对生命的渴求。他常常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外,面对着冰河残山、茫茫荒原,一坐就是一天。当面对那些失去水分的干花野卉时,它们那凋敝、散乱、柔弱、曲曲弯弯的形态,又把他唤回到潇疏荒凉的苦涩记忆之中。他无法摆脱这长久以来形成的精神困境,即使在他有了自己温馨的家、有娇妻相伴后仍然难以排遣突然袭来的心灵孤独,无法涤除残留在他心灵深处的那股荒野之气。但也正是这点,成就了他的艺术,使他的画能够传递出一种特有的生命气息——那是一种和他的生活经历、生存环境、个性气质、人格品位联系在一起的精神内涵,也是通过他的艺术升华了的一种审美境界。
徐忠平曾经被赫尔曼•海塞的《荒原狼》所感动不已。其实,他就是迷失在美丽家园中的一匹“荒原狼”。
现代观念中的文人情结
徐忠平是一个在艺术上十分有见地也十分挑剔的人。但在东西方文化碰撞的大环境中,他在艺术观念上又常常表现出一种矛盾的状态。他一直在倡导一种“原生态”艺术,对于那些从未接受过学院正规训练、全然发自天性的艺术创造倍加赞赏,而对学院主义的循规蹈矩则持否定态度。然而他对传统文化的亲和又使他深感自己的功力不足、学养浅薄。对原生艺术的盛赞使他的艺术观具有某种现代主义的反文化色彩,而对传统文化的谦恭又使他表现出一种解不开的文人情结。但这种矛盾状态对于多重角色的徐忠平并非不可调解,何况这种对立因素在艺术的最高境界上又表现出一种并存的关系和趋同的倾向。文入画的最高境界是平淡天真、自然天成,而“天真”和“天成”正是原生艺术本有的特性。所以,看似对立的因素在一定阶段上会发生转化,强调功力、强调学养,最终的指向还是回归到“天真”与“天成”。在他的水墨花卉中,我们也可看到这两种对立因素的并存:写生方法和写意笔法的并存;中性的墨色与冷暖色调的并存;温馨情调与荒野气息的并存。即使联系到画家本人也莫不如是,一面是抹不掉的脆弱自卑,一面又不急不躁,心性很高;一面是生理上的元气不足,一面是心理上的“好高骛远”,并且相信自己能够奔向他所目击到的那个“高地”和“远处”。因为那一定是他所向往的自然之境。
2003年10月28日于北京京北上苑三径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