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绿色条纹的马蒂斯夫人像》,马蒂斯作,1905年,油画,40x 32厘米,哥本哈根美术馆藏。
野兽主义(Fauvism)是自1898至1908年在法国盛行一时的一个现代绘画潮流。它虽然没有明确的理论和纲领,但却是一定数量的画家在一段时期里聚合起来积极活动的结果,因而也可以被视为一个画派。野兽派画家热衷于运用鲜艳、浓重的色彩,往往用直接从颜料管中挤出的颜料,以直率、粗放的笔法,创造强烈的画面效果,充分显示出追求情感表达的表现主义倾向。野兽主义得名于1905年巴黎的秋季沙龙展览,当时,以马蒂斯为首的一批前卫艺术家展于同一层厅的作品,引起轩然大波。有人形象地将这些画称作“一罐颜料掼在公众的面前”。而那位后来创出“立体主义”名称的《吉尔·布拉斯》杂志的记者路易·沃塞尔,则突发灵感地想到了这一恰也合适的名称。他在那个被刺目的色彩弄得喧嚷不已的展厅中央,发现马尔凯(Albert Marquet)所作的一件具有文艺复兴风格的小型铜像,不由得惊叫起来:“多那太罗被关在了野兽笼中!”(多那太罗系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杰出雕塑家:笔者注)。不久,这一俏皮话便在《吉尔·布拉斯》杂志登出,而“野兽主义”的名称也很快被广“泛地认同。翌年当“笼子”里的“野兽”倾巢而出,举行一个接一个惊人的展览时,野兽主义则已是影响巨增,势头高涨了。这一初含讽刺意味的名称,后来也逐渐失去了它的贬义。
野兽主义运动中最核心的人物是马蒂斯(Henri Matisse,1869—1954)。他与毕加索一起被视为20世纪法国画坛上的两位最重要的艺术家。马蒂斯出生于皮卡地的小镇勒·卡多。他那做商人的父亲本来期望儿子将来当律师,因而马蒂斯在念完高中后,便进入巴黎的一所法律学校学习。后来他回到故乡,在一个律师事务所充当书记员。假如没有1890年那次患阑尾炎住院的经历,他也许怎么也不会想到要去当一名画家;他的母亲为了让他在手术后康复阶段的病床上消磨时光,给他带去了颜料、画笔和一本自学绘画的手册。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让马蒂斯从此象着了魔似地对绘画痴迷起来。出院后他便开始在昆廷·德·拉图尔学校素描班上夜校,后来,总算得到其父亲的允许到巴黎学画。他先是人朱利安学院,随古典派画家布格罗学习。1892年,他报考巴黎美术学院,落第后被著名象征派画家莫罗看中,收入自己的画室。莫罗当之无愧地是第一位现代艺术教育家。马蒂斯一生都忘不了这位恩师的教导,多少年后,只要一提到莫罗的名字,他的眼睛就会湿润。1898年,他首次在全国协会沙龙展出作品并获得成功。他的早期绘画曾受到毕沙罗、西涅克、塞尚、高更等人的影响。在经过了几种风格的尝试之后,他于1905年前后最终确立了自己的绘画风格。他通过主观的色彩而不是光和影来描绘物象。他说:“我把色彩用作感情的表达,而不是对自然进行抄袭。我使用最单纯的色彩。”他作画,偏爱用平涂的画法。他把绘画视为平面的装饰,而有意减弱画面的深度感和物象的体积感。同时,他根据感情的需要,将高纯度的平面色块在画中组合,使其形成冲突对比或平衡和谐的关系,产生音乐般的节奏。他的画,造型极其简炼,线条弯曲起伏,笔法轻松流畅,散发着儿童般的天真稚趣,萌发着生命的朝气。他的画,往往传达着某种欢快的情感,给人以视觉的享受。
《带绿色条纹的马蒂斯夫人像》充分反映了马蒂斯野兽主义画风的特点。虽然此画的色彩极其浓重和强烈,但整个画面却显得十分沉静。这里的色彩完全是主观感受的产物,而绝非客观的如实模仿。据说,马蒂斯夫人曾身着黑衣摆好姿势地让他写生,可他所画出的,却是色彩鲜艳到极点的红衣人物肖像。在这幅画中,马蒂斯在人物面部的正中央画了一道绿色粗线;这条线成了全画的核心。不仅整个脸部的造型结构紧紧依附着这道绿线,而且,画中诸多要素都是靠这道线而得到统一和平衡。假如没有这道线,整个画面似将松散不整;正是靠着这条绿线,那黑色的双眼和双眉才不至于显得过分强烈,而那黑色的头发和绿色的衣领才得以衔接起来,脸才得以被妥善地“放在”了头发与衣服之间。这道绿线,还将头像与绿色的背景联系起来,使头部不会因为其一道道的红色和橙色块面,与绿色背景拉开距离,而破坏画面的平面感。为了强化这种平面感,画家有意地把画面左侧的背景画成橙色,从而将其拉到画面的前面,使我们觉得在背景与头像之间并没有距离。画中红绿两色的强烈对比,产生耀眼的闪烁效果,使画面充满了纯绘画性的魅力。画一个沉静的头像,会生出这样丰富的视觉效果,而这种效果竟是靠着精心地经营不同的色面而取得,这不得不让人惊叹马蒂斯驾驭色彩与笔触的超凡本领。
《生活的欢乐》,马蒂斯作,1905—1906年,油画,174x238厘米,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梅里恩·巴恩斯基金会藏。
《生活的欢乐》也许是马蒂斯漫长的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这幅画,比他的其他作品更为清楚地体现出野兽派绘画的特质。画中平涂的色彩、弯曲起伏的线条以及那些富于原始稚趣的人体造型,显示出高更的影响。甚至连画中的主题——人在大自然中的生活状态,也让人联想到高更在塔希提岛所向往的那种理想生活。其实,这幅画直接源于马蒂斯1905年夏季在西班牙边界附近的柯里欧尔渔村的生活,它同时也与多少世纪以来一直在欧洲人头脑中萦绕的,摆脱尘世丑恶与烦恼的神秘乐园——阿尔卡迪亚乐土的古老梦想,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在这幅画上,马蒂斯描绘了他汜忆中柯里欧尔附近森林中某个空旷·地的景色。画面的远景是深蓝的大海,近景的海滩及草地上,点缀着各种姿势和动态的人体。画中人物的造型.让人联想起希腊瓶画上的人物形象,以及修拉的《大碗岛上的星期天》中倦怠无力的巴黎人的姿态,这幅画看起来象足信笔勾画.实际上却隐含着画家对于欧洲造型艺术中古老传统母题的深刻理解。画中的一个个形象,使人联想起一长串欧洲画家笔下酒神巴克斯狂欢闹宴的画面——从贝尼尼、提香,到鲁本斯、普桑,再到华托及安格尔、
这幅画的富于革新性的地方,是对形象的高度简化的处理。早在马蒂斯在莫罗的画室做学生的时候,他的老师就对他说:“你是为简化绘画而生的。”在这个画面上,凡是可以简化的东西,都已被马蒂斯彻底简化了。他舍弃了对形体繁琐的刻画,放弃了明暗和体积的塑造,。所有形体都以平涂的色面和几笔轻盈流畅的曲线来表现,似乎对人们讲述着绘画的真谛:绘画,就是在一块平面上,有韵律地安排线条和色彩。画中扭曲的形体与蜿蜒起伏的曲线,显示出与新艺术运动的某种联系;在画面的最左边,那个被常春藤所缠绕的、水蛇形的女人体,看起来不象一个人而更象是一座新艺术风格的台灯;而右边前景的一对拥抱、热吻的情人,则似乎是共有着一个头部。画中的色彩也得到厂自由而简化的运用。画家将自然物象杂芜的色彩进行高纯度提炼,并将平涂的色块根据某种内在的需要进行组合、对比,使之产生音乐般的节奏。画中纯净而明亮的色彩,表现出画家的精神世界与自然的内在和谐。
这幅画充满着抒情性,反映了马蒂斯绘画的表现主义倾向。马蒂斯曾说:“我所追求的,最重要的就是表现”。而对所谓的表现,他解释道:“表现,在我看来,并不是由人的面部表情,也不是通过一个强烈的动态所反映的激情所组成。我的画面的整个安排是富有表现力的。人物或物象所占有的地位。他们四周的空白,比例,都起着作用。所谓构图就是把画家要用来表现其情感的各种因素,以富有装饰意义的手法加以安排的艺术。”(赫伯特·里德著《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年,第25页)。在这里,马蒂斯其实是要通过色彩、线条、形体来组织一个传达着某种欢快情感的画面。对他来说,那些绘画性的要素给他带来无穷的快意,他要将那种令人喜悦的清新感通过他的画传达给观众。
《红色中的和谐》,马蒂斯作,1908—1909年,油画,180x246厘米;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
一次,当一位夫人造访马蒂斯的画室时,对其一幅绘有女人形象的画评论道:“这个女人的手臂肯定太长了。”而马蒂斯则彬彬有礼地答道:“夫人,您错了,这不是一个女人,这是一幅画。”一幅画,不需要和我们所见的世界完全等同,它町以更多地具有装饰性及绘画性,这是马蒂斯对绘画的看法。他虽然和毕加索一样,始终未放弃对自然物象的具象性描绘,没有真正地走到抽象,但是。他画中的母题本身,对他来说却往往没有多大的意义。母题,只不过是他借以构成画面和组织色块与线条的材料而已。他并不指望他的画表现重大的事件或深奥的哲理,他深信这不是画家所要做的事情。他所追求的,是通过纯绘画性的要素,如简洁的形状、弯曲的线条和平涂的色面,来营造宁静安谧的画面气氛,使人看着画觉得舒畅惬意、轻松愉快,给人以视觉的享受。对此,他有一段非常著名的话:“我所梦想的是一种平衡、纯洁、宁静、不含有使人不安或令人沮丧的题材的艺术,对于一切脑力工作者,无论是商人或作家,它好象一种抚慰,象一种镇定剂,或者象一把舒适的安乐椅,可以消除他的疲劳。”(赫伯特·里德《现代绘画简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年,第27页)马蒂斯是要让观者通过视觉感受的愉悦而得到心灵的安宁。他要为那些难以摆脱生活中烦恼的人们,在艺术的天地里营造一座无忧宫,使他们精神得以解脱,暂时远离尘世的喧嚣-与纷扰,而得到美的慰藉。
《红色中的和谐》是马蒂斯成熟期的代表作。画中描绘了一个室内的场景,其中有精心布置的桌子、衣着整洁的女佣、鲜艳的桌布和墙纸、两把椅子和一扇窗户;通过窗户,画家还描绘了一片室外的自然景色——绿色的草地、黄色的花朵、几棵树和一所房子。然而马蒂斯并没有将这些物象,画得与它们在自然中实际的模样相符合。为什么要相符合呢?——“这是一幅画。”
在这里,画家以一块高纯度的红色平面,限定了整个房间内的空间。他把室内三度空间的物象,全都描绘在这块二度空间的红色平面上。他把蓝色的纹样分布在桌布和墙面上,从而在这红色平面上清楚地将那水平的面和垂直的面区分开来。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形态的表现上采取一种图形类比的方法。我们在画上看见,窗外的屋顶,与那把椅子形状相类似;花园里树木弯曲的枝丫,与桌面和墙壁上鹿角形花纹相呼应;而桌布上的花梗与女佣的头发,则用的是同一种简略的线条。如果说塞尚是将装饰纹样的布当作静物的背景来画,那么,马蒂斯在这里则是将整个画面的物象,都当成了装饰纹样来处理。
画面的色彩极其有限,且基本上都是纯色。高度精炼的色面组合,使该画获得强烈的色彩效果。马蒂斯的简化天赋,在这里得到了充分显示。他曾说:“色彩从来不是数量的问题,而是选择的问题……色彩的泛滥造成了色的无力。然而色彩只有经过精心安排,只有符合艺术家的强烈情感,才能得到充分的体现。”在这幅画上,室内的红色构成全画的基调,窗外的蓝和绿色与它形成对比。而窗框的黄色和橙色,则使这一对比稍稍地得以缓和。窗外房子的粉红色,与室内红色相呼应,而室内桌布、墙纸上花纹以及桌上水果的色彩,则与窗外蓝天、绿地、黄花的颜色相谐和。纯净的色彩,使这幅画显得明丽而静雅。尽管热烈的红色在画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但冷静的蓝色却仿佛是一个休止符,使画面色彩的情绪回落下来。全画给人以梦幻般清纯、宁静的感受。观赏这幅画,如果只是看黑白的图片,那将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