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地方的人,在给我拍照时,都在以本地人的角度审视这个‘外国人’,通过后期的修改,他们当时的情绪被夸张地体现在作品中。”密苏·森告诉记者。一张照片中,墨镜挡住了密苏·森的眼睛,而占据了大半张面孔的鲜红的嘴巴则因为大笑而肆无忌惮地张开,露出夸张的上下两排牙齿。即便眼睛里含着泪水,或充满愤怒,但看到这张脸的人们都以为她是在笑。但这不是发自内心的笑,而是对皮笑肉不笑或笑里藏刀的反讽。
印度的弗里达
在世界各地拍摄的密苏·森的头像被广泛地运用在她各种形式的作品当中。在一幅摄影作品中,笑得灿烂的女性面孔却有着健硕的男性身体。照片是在巴西的一次旅行中,由一位男同性恋者拍下的,他说,虽然喜欢的是男性,同时却也会被一个女性的想法和感情表达方式所吸引;女人的头脑与长相加上男性的身体之后,有着强烈的冲突性。而在一幅《萧条后的欢舞》中,密苏·森显得格外妖艳,她长着鹿角和鹿耳,穿着虎纹的“外衣”,露出鹿蹄,而鹿是要被老虎吃掉的——两种互为矛盾的力量,最后都是融合在一个物体里。“爱和恨,吃和被吃,男人和女人,人性的深处有很多类似的对立面,很多人因为极端而无法接受,我喜欢从中寻找乐趣。”密苏·森说。
她的绘画作品与墨西哥悲情而天才的女艺术家弗里达有不少相似之处,如自身形象在作品中的频繁出现、极为强烈的女性意识等。密苏·森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弗里达的热爱,听到这个名字便一下子兴奋起来,摆动双手交织放在胸前,大声说:“弗里达是我的偶像。”
出生在孟加拉,生活并工作在新德里,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和一个丈夫,密苏·森的经历没有弗里达的挫折与痛苦。在父母面前,在去商店时,在做家务时,大多数时候,她扮演的都不是艺术家的角色。在艺术学校时,密苏·森就已经和丈夫相识,但他们从不讨论谁是更为优秀的艺术家,也没有谁更应该养家糊口的争论。她得意于自己做家务的水平,因此自封为优秀的家庭主妇,还说如果失去了出售艺术作品这样的经济来源,靠帮人料理家务一样可以谋生。
女权主义艺术家
“女权主义”、“性”、“激进”等词语,在对于密苏·森作品的界定与评价中经常出现。
密苏·森把一件以女性身体为主要描绘对象的作品带到此次展览中。她用最为精简的线条勾勒出乳房下垂、有些驼背、腹部有赘肉的老年女性,又以透视般的仔细描绘着女性生殖器;背后的两三片落叶足以烘托岁月的流失;腰间一条蓝色的带子是这幅作品的灵魂,那是一条扎在身体上更扎在心理上的“贞操带”。在密苏·森看来,丈夫把女性当做一件物品,用这种强硬而粗暴的方式阻止妻子去和别人发生关系,但实际上,身体上的束缚无法阻止情感和心灵的背叛。“这个身体虽然老了,但是东西(贞操带)还在。夫妻可能生活了一辈子,到老了,还是没有信任。”这是艺术家最想表达的,她给这件作品取的名字更是意味深长—《也许是你》,这让驻足的每一位观众都可能会反思夫妻关系。
无论在《萧条后的欢舞》或《也许是你》中,主要人物的面孔都是密苏·森本人的头像,而画面中的衣服或那条贞操带,则是用面料等拼贴的,绘画的部分不多。但在上海当代艺术馆展出时,悬挂这些作品的墙面也成了密苏·森的画板,带有神秘气息的线条和古怪结构,成为参展作品的背景。
B=《外滩画报》
M=密苏·森(Mithu Sen)
B:所有写信给你的人都可以免费得到你的作品吗?你有没有考虑到人数太多会超出你的创作能力?
M:那不是免费的,而是一种交换。市场上,我的作品可以拿去卖钱,艺术品好像货币在流通。但对于艺术本身来讲,应该是因为大家的一种喜爱,一种情感形式而流通。我想用这样的一个计划和我自己的实际行动,改变原来市场上的那种交换流通形式,让大家知道,艺术品与其用很多钱去买,不如用对艺术品的一种喜欢、一种爱去得到。这个计划让画廊非常生气。但实际上还是有限度的,就是在规定的时间期限内,必须是手写并且寄送给我的信才有效,打字或用电子邮件发送是无效的,那样的话我体会不到写信人的真实情感。
B:在很多国家,家境富足的女性才有机会进行艺术创作。大规模送出你的作品,是不是因为你并不缺钱?
M:事实上我曾经做过老师,不做艺术也可以生存。最近几年,通过画廊等方式出售艺术品确实是我的经济来源。但我不是有那种奢华生活做派的人,哪怕有再多的钱也生活得很朴素,剩下的钱会存起来。但做艺术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赚钱,对于我来说像每天喝水洗澡一样正常,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并不介意“艺术家”这个头衔。你们看作品时会把我当作艺术家,但我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和做饭或写作是一样的,我的生活与常人并无差别。
B:在印度,女性进行当代艺术创作会得到丈夫支持吗?比如你经常出远门。
M:我和丈夫是在艺术学校就认识了的,他也会创作一些摄影作品,但我们是分开工作的。我们曾经有过一段清贫的日子,现在的条件好了很多。我们并不比较谁的作品更好,或者价钱更高。也不会因为男的应该养家、女的应该做好家务等问题争论。对于对方经常性的旅行,我们可以相互理解。我觉得自己是个很好的家庭主妇,把家里料理得很好,不是说做了艺术就要牺牲家庭。
B:为什么在你的摄影和绘画作品中,会那么频繁地出现你自己的照片剪贴?是强烈的自我意识或女性意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M:我想用这种方式来吸引大家的眼光,当观者发现艺术家与这个作品相关联的时候,会觉得更加具象和真实,可能产生更多的好奇心。当然这也是我自己的符号和风格。用自己的照片,可能还因为在上面进行夸张或有些丑陋的改造时,不会担心肖像权。
B:你到不同的国家去,让当地人给你拍照,会有明显的不同吗?
M:从照片本身来说应该是没有太大的区别。但照片经过修剪后的样子却和些我有深切感悟的事情有关。我把别人身上的东西转换到自己身上,也是希望表达当代人强烈的窥探别人的欲望。
B:弗里达的作品和经历对你有直接的影响吗?
M:我很喜欢弗里达,但不是她的经历和作品的研究者或专家。她的作品很好,但那是弗里达的年代,她创造的东西,有特定的意义和背景。我的创作受到很多人的影响,这从我进入艺术学校时就已经开始了,但从作品中寻找相同之处是评论家的工作。如果有人说,从我的作品可以找到弗里达的影子,我会觉得是对于我的肯定和表扬。
B:在《也许是你》这件作品中,你为什么要用老年女性的身体?是否丈夫粗暴对待妻子的现象是过去时代的事情?
M:完全不是。相反的,我是想说身体虽然老成这个样子,但是东西(“贞操带”)还是没有被摘掉。实际上是说,你们生活了一辈子,到老了,还是没有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