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伦·史密斯
凯伦-史密斯,英国独立艺术评论家、策展人。1992年底来到中国,现定居北京。她为中国当代艺术家如艾未未、刘小东等在国际上策划了一系列展览,不遗余力地通过自己的策展向西方推介中国当代艺术。曾出版《九条命:中国先锋派的诞生》,被认为是外国评论家对中国先锋派的第一次系统研究。
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中国当代艺术的?作为一个观察者和研究者,你觉得中国当代艺术这些年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答:我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关注开始于1990年在香港的时候。当时香港刚刚确定回归。香港的画廊开始对内地的艺术家感兴趣。汉雅轩画廊(Hanart Gallery)开始筹备1993年在香港艺术中心举办的 “后八九中国新艺术”展览。我因为认识画廊老板,所以有机会看到最新的内地艺术家的作品,从而开始关注中国当代艺术。
近些年中国当代艺术最大的变化是数量的增大:艺术家、画廊、美术馆数量都在扩大。不管对于艺术家还是策展人来讲,更加多元化,空间更大,也更专业化,能出现更好的作品和展览。
问:最近中国当代艺术的批评声很高,如朱其的《中国当代艺术让人看了想吐》、王林的《无耻的浪漫——中国当代艺术之怪现象》,根据你多年的观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批评的声音? 你觉得中国当代艺术最大的问题出在哪?
答:这种批评确实不是最近才发出的(朱其文章 2009年),但对于这两篇文章的分析批评(一杯生普洱)却是以匿名的形式发表文章,这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用“无名”的声音进行批判。这可能还是现在人们采取的一种批评方法。但是,为什么不用实名发表观点呢?
以前刚有网络的时候,在Art-Ba-Ba里面,艺术家可以用笔名自由发表意见。但同时也有进行恶意的批评,没有根据。这样的批评是不理性的。现在,随着社会媒体(social media)的出现,人们可以采用更加理性化的辩论方式进行讨论,如近期韩寒和方舟子的争论。伴随着社会媒体的出现,更多的人有更多的机会来参与到评论中来。以前人们对评论家发表的文章或见解,可能有不同的声音,但却没有可以发表的渠道,但是现在人们发出声音的方式更多了。
当然现在中国当代艺术也存在一系列的问题。在上世纪90年代,那些在文革中成长起来的一代,成为艺术家后,往往凭借个人经历和经验来进行创作。他们注重从个人体验中,挖掘问题。当时国内展览机会不多,展览空间比较有限,所以只好寻找国外展出的机会。因其作品,这些艺术家被称为“玩世现实主义”。而如今年轻的艺术家也面临类似的问题,但是他们探讨的是如何国际化的问题。现在,包括威尼斯双年展或者文献展中,出现了一种类型化的作品。市场、拍卖可能都在强调某一种艺术,但那些国际化的展览,强调的却是一种方式方法。现在已经形成自己艺术语言的艺术家,他们的作品可能并不是国际或者国内批评家所强调的东西。我们习惯很快地判断,一眼去断定作品好或者不好,但是有些东西,乍一眼看觉得很传统,但是多花些时间去看,就能发现更多东西,需要去思考。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去支持那些不一样的作品或风格?能不能允许艺术家有空间去探索?允许艺术家在探索过程中有失败?即使有失败,也应该鼓励艺术家一直往前走。
问:近些年来,那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显赫一时的大佬艺术家所创作的作品,都让人感觉不接地气,大众接受度不高,他们为什么会遭遇这种尴尬的局面?
答: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这些艺术家的作品可以说是属于前卫艺术的范畴。他们的尴尬是因为“前卫”代表的永远是走在时代的前面。如毕加索、马蒂斯的作品,在他们那个年代,很多人都接受不了。在那时,艺术圈是走在社会的前面,发展脚步更快。但是我们接受到的前卫概念,是需要时间去理解的。其实按照西方的前卫概念,我(凯伦)可能认为他们的作品并不是“前卫”的。但按照中国的语境或者当时的现实来讲,确实属于“前卫”。 一些艺术家的作品,来源于自己亲身感受到的一些刺激以及体验。对于普通大众来讲,可能没有类似的体验,或者他们不愿意回顾那些令其不悦的经历,只愿意向前看。
当代社会,人们总在寻找新的东西,比如ipad的出现还没有两年时间,已经有4S版本了。人们总是盼望着有新的东西出现。但是艺术家探索某一个话题,是需要时间的。现在中国当代艺术可能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也可能面临了一些问题,但还是在进步。艺术家创作出一个好的作品,并不代表下一个作品就一定是好的,受欢迎和能被接受的。不管是创作还是写作,都不能够把自己局限于一个小的范围(举例:我现在在写书,如果不多阅读其他的书,不扩充自己,会发现写出来的语言和句子渐渐枯萎),对艺术家来讲,可能需要走出工作室,需要多充电,这样才能有更多新的想法和创作。
问:近期中国当代艺术业内还有一种声音,即“F4”已经解体,王广义、岳敏君、方力钧等人因靠着西方体系走红,且作品西方符号化特征比较明显,所以在2011年拍卖市场中出局,而F4中的张晓刚因为相对的文人气息和厚重的历史感,和曾梵志一起成功上位。你怎么看待这种说法?很多人也因此说,中国当代艺术的话语权已经开始渐渐地从西方转到中国人自己手里,你觉得中国真的已经掌握了话语权吗?
答:我觉得第一个问题的提法有些问题。我们不应该把拍卖作为一个衡量艺术的标准。比如市场是不断变化的,而拍卖后面的因素非常多,这种判断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艺术的判断。很多好的艺术家,现在在市场上并不是很红,这并不能说明他们的作品不好。我(凯伦)个人认为拍卖是一个有意思的东西。对于平时没有机会看展览的人来讲,他们可能觉得拍卖提供了一个接触艺术作品的机会。但是对业内人来讲,我们更需要关注的是那些透明、合法的拍卖。
第二个提问也有些问题。以前所谓的“外国人掌握话语权”的说法,有些原因是源于当时的中国人并不自信。他们受传统的思想教育,习惯上可能认为外国人说的好,说的对。当时可能很少人参与到这里面来。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环境的改变,现在中国人更自信了(比如:在德国,谈论艺术或者相关话题的,多是普通的人,他们也可能表达出很多的意见,这与他们从小的艺术熏陶和环境培养有关),现在越来越多人来积极参与中国当代艺术,表达观点和想法,只有这样才能越来越成熟。判断能力的培养,也需要一个过程,更需要从理性的角度来参与。
问:很多人都认为中国话语权的获得,是伴随着资本的转移而完成的。中国当代艺术从早期的“国际买办”发展成为与中国“官商势力”相结合的独特体系(以吕澎(微博)的“改造历史”、“溪山清远”为代表)。“吕澎模式”,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未来。您怎么看待这种说法?随着“吕澎模式”的形成,中国当代艺术的格局将会发生哪些变化,这种格局将会占未来一段时间的主流吗,如果不是的话,那么会出现哪种新的格局?
答:我不认为“吕澎模式“会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未来。因为至少截止到现在,也还是存在很多不同的体系和模式。当然,中国当代艺术也会随着市场而变化。有句话说“money goes with the art ”。至于未来格局会发生什么变化,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是这与 “吕澎模式”不一定有非常直接的关系。其实提到的官方(政府)的力量,在任何国家都是一样的。当政府力量参与度提高的时候,艺术的活力就会降低。因为政府/官方会有一系列的规则,可能不允许不同的声音(chaos),但是艺术是需要这点(chaos)的。
问:国内有批评家认为,中国当代艺术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传统的现代性改造”,这更像是一场文化的回归运动。因为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现代性属于两个系统,您觉得有可能回归吗?回归的标准又是什么?
答:其实不应该这么去要求。比如,我们现在说中国传统的国画面临传承革新的问题了,其实并不是在说某一种艺术方式的问题。我们更需要追问的是:艺术家通过这种方式方法,需要表达一种什么思想?艺术应该有一个理由,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去做。
也许很多人都认为回归传统的东西是应该的,但是活在当下,更应该要思考,分析传统是什么?一定要面对现在的时代。我们说到的传统的风格和内容,绝不仅仅是为了复制(replicate),却没有新的东西。不应该单纯地去寻找,回归传统,而是要寻找表达新的东西 。
关键词:凯伦·斯密斯 批评家 中国当代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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