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了卡塞尔、巴塞尔,忽然想起著名翻译家,同时也是西洋美术鉴赏家傅雷的一句话,“越了解西方,越觉得祖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我们的艺术家面对五彩缤纷的世界,如何复归本元,接住地气,画出自己经得住时间考验的东西,而不是一味崇洋媚外,像流鼻涕的毛孩盲目跟在“洋大人”的屁股后面,到头来“画了也白画”……如此等等,都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匆匆作别美丽妖娆的布拉格,在老张的坚持下,我们在德累斯顿美术馆短暂停留,为的是一睹其镇馆之宝、文艺复兴绘画大师拉斐尔的《西斯廷圣母》的风采。那里正在办一个有关此画的专题展览,参观者络绎不绝。老张说画上的圣母原型可能就是拉斐尔的情人,热恋中呢,所以画得那么上杆子带劲,那么亲切迷人富含人间气息。他的解释,也算别有会心。馆中维米尔的两张精品——《窗前读信的女孩》和《老鸨皮条客》,也是艺术爱好者们蜂拥而至的至爱。
就这样,玩过布拉格,走出美术馆,算是对欧洲古典时代的告别。我们这一艺术参观团开始此行的“正事”,卡塞尔和巴塞尔,观摩两大展览盛事。
卡塞尔(Kassel)是德国中部一座拥有25万人的小城,它除了是磁悬浮列车的研发生产之地、著名的德国豹式坦克的生产基地外,也是拥有德国皇帝夏宫及威廉高地公园的旅游胜地。据说格林兄弟也曾在这里呆过五年,采风编写出著名的童话故事。
但卡塞尔更为世界所知的却是五年一度的“文献展”,它与意大利威尼斯双年展和巴西圣保罗双年展并称为世界三大艺术展览盛事,有美术界的“奥斯卡”之誉。每当这个时候,平日宁静的小镇顿时喧闹起来,成为当地三个多月的节日盛事。欧洲乃至世界各地的艺术爱好者纷至沓来,一睹当代艺术的崭新面貌。小镇的各个角落,文献展大厅、博物馆、公园、火车站乃至各种老建筑里,触目都是展览的场所。
6月12日傍晚,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各种标语招贴告诉你文献展无处不在。展览图录在入住的酒店前台就可以翻阅购买,甚至房间门把手上“请勿打扰”的提示牌也换上了“Documenta 13”的标志。入住完毕,6点半从酒店出来散步,随便问一个路人,就会热情地告诉你文献展的中心广场怎么走。来到弗里德里希阿鲁门博物馆门前的广场上,虽然已经闭馆,但热闹依旧。临时搭建的鳞次栉比的咖啡馆里人头攒动,艺术游客们的三五顶临时帐篷搭在草地上,本身也成了艺术品。两位锡纸包裹的少女为一项艺术项目征求游客的签名,笑靥迷人,成为人们无法忽视的风景。临时搭建的艺术书店灯火通明,我们也挤进去东寻西找,老张收获一本非洲当代摄影,我则猎获高尔基的画册。穿过马路,右手边的高高塔楼上一个双臂伸展的男孩雕塑站立在一个金色的球上,那是艺术家Stephan Balkenhol的作品,对面公园的入口处,文献展的赞助商德意志银行标志,用硕大的银色钢架搭建,也算一个巨大装置,游客可以上去拍照留念……周遭的一切,标示出卡塞尔小镇的艺术时态。
翌日一早,我们几乎以迫不及待的心情,排队进入弗里德里希阿鲁门博物馆,这里是文献展的主会场,给艺术家作品以足够独立的展示空间。底层的莫兰迪展览人实在太多,我只好跳过,直接上二三层参观。这里有澳大利亚土著艺术家的抽象作品,有艺术家们的电器装置,有数百上千幅的苹果题材的静物画;有意大利“贫穷艺术”发起人波提的织绣地图作品,上回在香港艺博会期间曾经见识;在另一间展厅,犹太艺术家夏洛特·所罗门的纸本手绘,数百幅作品尤其让人动容,色彩斑斓的背后人们或许不知道,这位女性作者在二战奥斯维辛集中营去世时年仅26岁,而且身怀六甲。
要说最让我感觉难忘的是艺术家Kader Attia的多媒体装置艺术。一排排架子上陈放着各种木雕人像,脸部都有不同形式的损伤扭曲,形容可怖。同时辅以有关战争创伤的图文书籍,用长长的铁丝刺穿固定。幻灯机里不断放映着二战人物与非洲土著人像的对比图片,音像室内则有纪录片放映,交错着人类学调查和战争回忆。进门一侧老旧的玻璃橱柜里则摆放着子弹、武器等杂物,仿佛一家兵器古董店的陈列。我被艺术家呈现的如此场景有些惊呆,寓意无穷,除了战争的伤痕记忆外,它似乎更涵盖了所有人类历史的苦难。如果要我为这件作品取名,不妨叫做“历史的尊容”。
逃开这件作品的沉重,来到公园边上的展厅。我们开始领略相对新潮的当代作品,充满探索和新异的尝试。成功与否姑且不论,视觉冲击之下还是觉得良莠不齐,目不暇给中让人有些疲劳。其中有一间展示中国艺术家颜磊的“有限的艺术项目”,有380张作品,包含了近两年的全部新作和以前几乎所有的图像类油画作品。据同行的《美术文献》执行主编付晓东介绍,黄色的作品,在未来的100天里,每天会有3-4张作品被运到大众汽车工厂去喷漆,单色画会成为这些所有作品的最后命运,背后的签名处会记录喷漆前原画的名称。置身其间,恍若来到大芬村工厂。说实话,对此公的一贯故弄玄虚,我一直看不出好在哪里。
说实话在公园内走上一圈并非易事,在入口处不远的草地上,看到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孤零零地矗立在中央。树杈上搁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老张戏称为“母猪上树”。走近仔细一看,摸摸树干,原来是青铜浇铸的,相当逼真。这就是艺术家佩诺内的青铜树——《石头的思想》,与周遭的环境竟然非常协调。
转到公园一大片空旷的草坪中央,是一件中国艺术家宋冬的装置。一座小山包般的土堆上杂草丛生,孩子们正围绕着玩撒奔跑。有趣的是,山包上插了一排中国字,“不做白不做,做了也白做,白做也得做”。这排绕口令中文没有翻译成外文,不知道老外看懂没有。老张说这不是坟头吗?于是发微博封号“宋陵”。中原的坟头移到这里变身为艺术,消解与反讽,介入或游离,艺术家的态度耐人寻味。
我不知道公园中那一排黄色的建筑是否就是橘园宫,里面的展示作品几乎都是工业革命以来的老式仪器,老式天文仪器、照相机、控制室设备等一大堆,这些“老具碎”对于毫无知识准备的我来说,无疑头晕目眩。
根据展览地图,还有几十处展示我们没有看到,但大半天已经悄然而去。也许“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是看展的最佳态度,于是我们坐进暖和的咖啡馆中,静观蓝天白云和游客行人。看到不远处,一头当地报纸大幅照片刊登的艺术犬(白狗只是右前腿被变成了粉红色而已),在草地上悠闲漫步。卡塞尔文献展100天,与其说是一个艺术展览,倒不如说是一个旅游节日。这里,艺术是大众一个严肃的借口,闲逛找乐才是人生的基本态度。只要置身其间,看不看,已经无所谓。至少对于懒惰的我,是如是安慰自己的。
6月14日下午,我们一路颠簸,终于赶到了瑞士小镇巴塞尔。第43届巴塞尔艺术博览会正在这里召开。如果说卡塞尔文献展还是艺术家一个从容玩耍,展示艺术才技的场所,那么巴塞尔艺博会无疑是全球顶级画商们的舞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艺术的生意经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呈现。
在两层正方形的主场馆里头,三百多家画廊聚集在这里,展示数千件艺术品。数量和面积是香港艺博会的两到三倍。另外,在毗邻的展示厅中专门辟出场地举办一场名为“Art Unlimited”的专题展,由各主要画廊提供年轻新锐的作品以及体量巨大主场馆无法展示的东西。
各大顶级画廊使出浑身解数,展出各自的艺术品。作为一个艺术游客,两圈兜下来,现场最抢眼的无疑是玛勃罗画廊的一张罗斯科橙色作品,也是现场唯一配备专职保安的一幅典藏级巨作。据说价码至少在5000万美元以上。站在这幅作品面前,确乎感觉有一种悲悯苍生的宗教意味,是一帖天堂通灵的符咒。佩斯画廊的巨幅里希特抽象画据说当场售出2500万欧元的高价,这件东西尺幅硕大难得,只是质量并不见得出类拔萃。纽约阿奎维拉画廊又在这里见面了,我喜欢阿奎维拉老头和蔼可亲的样子,他家的作品同样亮眼一流。他的三个儿子也在他的手下工作。
在艺博会,二战以来的艺术史上的大名头作品几乎可以一网打尽。毕加索、安迪·沃霍、罗斯科、劳申伯格、培根、达明·赫斯特、塔比埃斯、李奇滕思坦以及刚刚故世的通布利等名家大佬之外,我们还可以看到山姆·法郎西斯、张伯伦、杜布菲、霍克尼、古斯顿、库索夫等一众西方重要画家的作品。至于新晋画家像杜马斯、丹尼尔·里希特等人的作品,则更是数不胜数。只是也许看多了见怪不怪,要么就是欣赏口味的刁钻无极限,在如此高水准令人眼花缭乱的博览会上绕场三周之后,在那张王牌罗斯科的参照下,个人觉得谈得上精品杰作的依然屈指可数。
现场人头攒动,满眼都是衣冠楚楚的绅士和淑女,而且中老年人士居多,一改香港艺博会和国内艺博会年青人占多数。大家都在亲切地点头招呼,彬彬有礼,一派艺术市场欣欣向荣的景象,许多画作的标签上都贴上了红点,欧洲金融危机的影子浑然不见。
在第二天早上的饭桌上,大家闲聊观摩心得,学者付晓东问画家尹朝阳,为什么这次高古轩没有带来曾梵志的作品。老尹听了不以为然,人家欧洲人的地盘,欧洲的市场,为什么一定要带亚洲艺术家的作品?其实这个问题还真不能往深处想,我注意到整个博览会上中国艺术家的东西确实寥寥无几,更不要说中国的画廊参展了。即使与前些年比,也有明显下滑的颓势。
巴塞尔艺博会期间,各种艺术活动星罗棋布,层出不穷。里斯特(Liste)是巴塞尔的一个青年艺术家博览会,位于一家废弃工厂内同时举行,相对价位也低廉,在这里可以看到许多新锐作品的诞生。
巴塞尔虽然是一个人口不到20万,面积仅37平方公里的瑞士边陲小镇,但却拥有40多家博物馆。我们去巴塞尔美术馆参观,无论从馆藏质量和数量,还是展厅的面积和设施,中国美术馆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古典绘画不说,光印象派以来的作品马奈、塞尚、莫奈、凡·高、高更到毕加索、马蒂斯以降20世纪的艺术作品,一路看来,不禁让人心悦诚服。那天正好赶上雷诺阿作品展,数十件作品风姿绰约、精炼迷人,其情其味的醇美享受是博览会里无法获致的。恰逢周末,一楼展厅里六七位中老年学生,正在老师的带领下潜心临摹贾科梅蒂的油画人像,如此的生活享受着实令人羡慕。
值得一提的是贝耶乐(Beyeler)基金会,由私人收藏家贝耶乐先生一手创办。贝耶乐先生从事艺术收藏六十余年,收藏印象派以来的绘画雕塑,质量和数量均称一流。贝耶乐基金会成立于1997年,美术馆由意大利著名设计师洛伦佐·皮亚诺设计,成为世界有名的现代美术馆,也是巴塞尔地标性的建筑。如果说展厅里陈列的罗斯科作品和贾科梅蒂雕塑让人心跳加速的话,那莫奈的巨幅睡莲和塞尚为他姐姐画的肖像同样令人激动不已。这里正在举办美国艺术家杰夫·昆斯的个展,置身现场,完全颠覆我平时对他的偏见,肤浅、艳俗和哗众取宠,原来都是印刷品批评家们的误导。也许是我的见猎心喜,在巨大精致的原作面前,我被作品的完美、乐观所感染,什么消费主义,审美庸俗堕落的批评全被我抛在脑后。不管你喜欢与否,他是当代无法回避的巨星,相比之下,村上隆的东西显得小气、粗粝和造作多了。
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乡。一路上画家尹朝阳经常念叨,这些年最让他沁入心怀的倒不是那些洋画洋庙,反而家乡中原的古寺荒原更令他魂牵梦萦,思接千载。这让我想起著名翻译家,同时也是西洋美术鉴赏家傅雷的一句话,“越了解西方,越觉得祖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我们的艺术家面对五彩缤纷的世界,如何复归本元,接住地气,画出自己经得住时间考验的东西,而不是一味崇洋媚外,像流鼻涕的毛孩盲目跟在“洋大人”的屁股后面,到头来“画了也白画”……如此等等,都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关键词:卡塞尔 巴塞尔 艺博会 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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