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帅
南方周末:在你看来,中国当代艺术和市场的关系正常吗?
叶永青:中国当代艺术到今天已经系统化和体制化了,里边产生出很多艺术家,建立起一种品牌效应,后面是公司化或系统化的东西。我觉得画画这个职业,是人的爱好,这种爱好一直都是原始的,我可以用一支梭镖或者用一个红缨枪就可以单枪匹马来做,这种本色就是艺术家扮演一个匹夫之勇,他可以不合作。今天这个时代,所有一切都变成了周密的统计学的东西,总是在一个公司做事情,首先判断一件事情,第一有没有利,第二有没有害,不要犯错误。但是,艺术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是一个试错过程。
中国当代艺术的鼎盛和繁荣是市场在支撑着,它一直是一个残疾人,长出一条腿来,这条腿很粗壮,以前是在地上爬的,站不起来,这几年是站起来了,但是它只有一条腿,就是市场,另一条腿还没长出来。那些非营利的或者包括政府的那一条腿没有长出来。中国当代艺术的兴奋一直是跳跃式的兴奋,它只能单腿跳跃,不会真正走路、过日子。每一件价格炒到吓人的作品都不在我们手上,我们的过去都不知道被谁收藏了,后面是赤裸裸的金钱。
10年来我去过另一些国度,没有美术馆、基金会,没有画廊、当代艺术系统的国度,比如越南、印度、斯里兰卡、津巴布韦、墨西哥,这并不妨碍他们源源不断、生机勃勃地产生当代艺术的思考和有意思的作品,它一样在运行。没有市场的时候,中国的艺术也存在,但是它没有站起来,没有被人看见,以前叫地下艺术,但仍然很活跃,而且,我们今天看到的非常优秀的作品实际上是产生在那个年代的。
南方周末:有人说市场实际上是在一定的程度上实现了你的价值,也有人说市场屏蔽了你的价值,你觉得市场公平吗?
叶永青:市场无非是跟资本有关系,因为钱,水涨船高,另外一点是判断的问题,这种判断也是一个认识的问题,市场在某种意义上是公平的。艺术品本身是一张画布、一堆材料,成本就是几百块钱。但是你把钱放在上面,是因为你在这个作品里边看到了一些想法,人家是买这个想法的,这个想法你可以500块钱买也不嫌少,拿5000万买也不嫌多。想法是一个无价的东西,实际上就是一个判断而已,这个判断不是一个艺术家能够左右或跟进的,去想这个东西是很折磨人的。在这方面,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以前有点不太懂老子说的那句“为而不有”,但是后来觉得这是了不起的思想。做你想做的事情,但是你不要真的觉得自己创造了所谓的财富,这是挺危险的。现在我们很多人觉得自己真的创造了财富,这真是特别虚的,我不太相信这个东西。
南方周末:你觉得怎样才能通过制度保障当代艺术过正常的日子,两条腿从容走路?
叶永青:我有工作室在伦敦,我知道我身边的艺术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西方非常优秀的艺术家,有的一生都没有卖出过一幅作品,但不妨碍他一辈子从事艺术。相比之下,我们真是太逊色了。
我觉得,我们不能把文化当成所谓的产业,因为产业是要盈利的,但文化稍微复杂一点,而我们一直在用建筑的模式在想文化的问题,像房地产的圈地一样。艺术跟所谓的产业没有关系,它跟热爱、希望、梦想有关系。人要有梦想,但你要有制度来支持这个梦想,支持看起来有点不靠谱想法的人群,让他们也能够存活,而不要千军万马都走在唯利是图这条路上。
现在的艺术家一开始就变成了跟卖菜的菜农差不多,每个人种两亩自留地,你卖的是白菜,他卖的是番茄,变成了这种打算盘卖东西的人,这样的艺术也不长久,都成了一个套路来简单地生存。但是艺术不是所有的都可以变成番茄,变成白菜,还会长出一些奇怪的品种,这些是没法卖出的。
南方周末:市场对艺术家的根本改变是什么?艺术家承受的压力是什么?
叶永青:我们长期以来一直生活在那样一种进步观里,这种进步观一直在提示,我们的成长一直在那种我做得还不够好的观念压抑下,每做一个,总觉得我做得还不行,到了最近10年的时候,我们所有人的岁数都增加了,每个人到了所谓的成熟阶段,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被认可,在表面上我们这些人好像在社会里变成了一种有用的人群,但压力更加大,每个人都活在对明天的恐惧之中。
印象派大师莫奈活到90岁,才看到他原来开创的东西得到最后的胜利。但毕萨罗根本没有看到自己的成功。和他们相比,我们这一代人,在短短的30年之内就已经看到了开创者、参与者、颠覆者和终结者聚集一堂,这真是一个魔法时代。每个人都生活在那种明天会更好、明天会更强的明天美学里。每个生活在今天的人,都在为明天做事情。我觉得人有的时候在不断地进步,有的时候在不断地退步,回到原来出发的点。我其实可以重新回头来学一学任性,按自己的想法来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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