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他已不需要高贵的字眼来承载自信,一种隐秘的草根的状态使他自在,那提示他从何而来,同时也是他最大的财富。他宁肯和野狗一样,用野生这个字眼形容他的过往生活,那令他骄傲,显示他的自由与宽广,显示他作为一个艺术家不被豢养的尊严。 二十五年前,毕加索的原作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二十岁的方力钧从唐山陶瓷二厂实习结束,青年时代学习绘画的主动意识和认真态度,方力钧自己用“无耻”来形容,或者矫情点说,那是执着。当记载方力钧25年个人生涯的重要作品出现在台湾北美馆的展墙上,时空也在此交错。曾经的独立、漂泊、一无所有、无所顾忌而又漫无目的的流浪生活,才成就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艺术家方力钧,以及他更加直接、更借贴近世俗生活、更加本能、更加尊重生命体验的艺术语言。
《东方艺术·大家》:整体来看你这么多年来的工作,其实你在解决一个,或者说你思考更多的一个问题就是个体跟环境,跟整个社会之间的一种关系? 方力钧:我认为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关系了。因为个体总是能力很弱,方方面面的可能性都很小,局限性又很大,而社会和外部环境总是无限的,所以这一层的关系对于我来讲是至关重要的。在不同时间,不同角度,或者不同身份,不同地域,在不同的文化背景里面,所产生的个体与社会的关系就变得非常复杂了。
《东方艺术·大家》:你是一位很成功的艺术家。在别人会对你的生活和经历感到好奇,方力钧的生活应该是很精彩的,充满传奇的经历。而在你自己看来或许觉得,我就是很正常地过日子,与此同时与周围有必然的互动,生活对你而言是最直接的一种经验? 方力钧:任何一个人都是按照自己的个人经验去面对世界。基本上除了自己的自我想象力之外,都是你的所谓的生活经验。在我们的文化传统里面,我觉得很悲哀的事情,就是大体上大家不会把自己作为历史的一部分,也不会把现在以及周围发生的事情作为历史的一部分,不会把自己和自己身边发生的这些事情,当作重要的事情来看待。大家会看到宇宙、未来、历史,可以看到欧洲、美国,但是唯独没有自己,这样一种现实使得我们的存在没有意义了。我们构筑历史的可能性也就不存在了。 其实任何一种自信的文化,或者一个自信的民族、国家,必须要把自己的点点滴滴积累起来,构成自己完整的艺术史或者文化史,甚至社会学角度的人类史。他们需要你的自我建设和自我认识,而不是用好高骛远或者假、大、空的态度从遥远的地方借助一些材料完成这种建设。我们太多的艺术家,通过借助这种手段来建立自己所谓的艺术辉煌,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所以我觉得是不是有可能,我们更多的艺术家能够从自身的经验和自身的社会和历史背景去讨论、去工作,然后形成自己的文化气息。
《东方艺术·大家》:看你整个的个人艺术经历,从九十年代初的作品,一直看到现在,你作品中所体现出的态度,不是那种特别激进和对抗,或者说那种歇斯底里的发泄,而是有一种友好,甚至有点小幽默的态度,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我想知道你怎么总结自己的这种处世,包括你艺术中体现出来的人生哲学?你怎么看待你自己? 方力钧:其实我没有把我自己当成区别于观众,或者区别于其它人的一个怪兽来看待。艺术家这种职业,之所以拥有一种不断寻找差异性的潜力,是因为人类的共性是极大的基础,人类可能99%或者99.8%是共通的。人类的共性太大了,才抽离出一部分人专门去做寻找差异性的工作,艺术家正好是这种寻找差异性工作的少部分人之一。我们长期在这种工作里,会认为世界的差异性是最大的,是唯一的,从而忘掉了我们工作的整个基础是什么。 对于我来讲我没有这种妄想,也没有这种奢望,我相对来讲比较踏实,不存在和别人沟通的问题。因为当你只记得差异性的时候——就好比一只狗和一个乌龟怎么沟通?甚至一个乌龟和一棵树怎么沟通?——沟通就存在不可能性。所以对于我来讲,当我认识到这种共性是潜在的,非常强大,不可能分开的时候,我的判断和我对别人的判断就是一样的了。我喜欢什么,我不喜欢什么,哪种途径对于我来讲是最有效的,我会按照我的想法去对待别人。
《东方艺术·大家》:你自己怎么看“玩世现实主义”? 方力钧:其实批评家和艺术家的关系大概就是属于动物学家和动物之间的这种关系。你要知道动物学家的存在,首先是因为有动物的存在,动物学家通过他的条理性、科学性,把整个动物学变成了一个体系,他们是谁也离不开谁的一个体系。在这个系统里,有利益的存在,还有时间的差异。有一些动物是野生动物,它可以给动物学家提供很多的标本。也有一些动物其实是这个体系生出来的,并不是野生动物。同一个体系里的艺术家,他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因为在这个体系里有他获得利益的方式。有的人是原生态的,有的人是被克隆的,有的人是原生态变种的,有的人可能是克隆完了之后又假装原生态的,整个体系有这种丰富性。 批评家的标签是很无奈的一种办法,人们总是希望让现实简化一点。这种标签对于新人来讲,只是一个静止的标志,类似于某个大街多少号,只指示一个空间,并不能指涉更多的内容。对于专家来讲,一种定义仅仅是一个标志。但对于广大的人来讲,这个标志就是尽头,你不能指望广大的人民对所有的事业都进入到专门的空间去做研究。而这种误解,或者说这种双面的结果,对于艺术家今后的工作也是很好的提示。
《东方艺术·大家》:现在基本上你的作品,已被世界最重要的美术馆和基金会以及一些机构、私人收藏,这样的收藏体系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意义巨大,应该说这个艺术家就是一个成功和重要的艺术家了。你是一个给自己不断地修订目标的一个人吗?已经达到这样一个高度,你接下来的目标是什么? 方力钧:其实需要设定的目标太多了,我们生活当中有太多的方面需要设定目标,正因为他需要设定目标的方面太多,经常设定的目标就等于没有,因为你也顾不过来,不可能去沿着这个目标推敲出不同的路线。如果只有一个目标,就相对比较容易,前面有敌人把守着碉堡,你或者死或者活,你的生死是唯一的,可能你必须仔细地对待。我们现在不存在这个问题,可以说四面八方都是目标,就是它在技术上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最重要的可能还是运气罢了,可能你的路就是在这方面有所收获,或者说不断地能够实现在别人看起来是目标的这些点,那么可能主要是运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