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题旨
无论是前卫还是后卫,先锋还是保守,边缘还是主流,所有文化艺术对人类精神世界的建设性意义最终都将以概念的形式得以沉淀和展现。本文将雕塑和装置两个概念分割开来,并无意否定两者间的渊源关系和(特别是在后现代语境之下的)互渗关系,而只是为了在能尽量将问题说清楚的前提下所做出的一种划分。本文更无意将雕塑与装置二者对立起来,相反,我将在本文中讨论它们在形态学、文化学上的根源、发展、影响和区别,以及在后现代的文化背景下它们的融合和所引起的新问题。1)
二, 形态学比较
美术被称之为空间艺术,空间指的是由长度、宽度和深度组成的三维空间。对于雕塑的空间性,应该是被大众所普遍理解的。雕塑(sculpture)是以一定的物质材料和手段,在实在的三维空间内占据一定的空间位置塑造可视的静态艺术形象的一个艺术门类。如果从纯粹物理学上考虑,在空间性这一特征上,雕塑与装置毫无区别。但艺术作品决不可能是一种简单实体的客观存在。作为雕塑作品而言,三维空间的体积是其艺术语言最根本的东西,所以作品本身的凹进、凸现、间隔、断裂、穿透、大小是雕塑作品的目的之一。尽管雕塑也可以实现由三维到二维空间的转换,但是立体空间才是其生命根本之所在,如,亨利·摩尔对纯粹空间性的探索。而对于装置艺术(installing art)而言,三维体积是它呈现出来所必需的一种媒介手段,它仅仅是一种承担某种思维和观念的载体。因而,在装置艺术中讨论在雕塑语言中极为根本的体积、量感、节律等因素是毫无意义的。正如在中国画中,线条本身具有目的意义,而在西方传统艺术中,线条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手段存在的。
雕塑作为一种在三维空间内存在的立体艺术,被认为是不可能长于表现时间的。但事实上,雕塑艺术也并非完全排斥时间概念。但由于雕塑作品本身多为静止形态,所以,他们所表现的时间或运动多来源于艺术家和观众的社会共同经验和心理感受。如,中国古代画像石《荆柯刺秦王》,便在同一画面中表现故事不同时间的两个情节。又如,米隆《掷铁饼者》中高扬的双手和即将飞出的铁饼,卡瓦诺《丘比特之吻》中飞舞的翅膀,布莱尔《弓箭手赫拉克勒斯》以及印度古代雕像《湿婆舞蹈铜像》中巨大的动态和时间过程。也正如莱辛在《拉奥孔》中关于“高潮前一顷刻”的论述:
一切物体不仅在空间中存在,而且也在时间中存在,物体持续着,在持续期中的每一顷刻中可以现出不同样子,处在不同的组合里。一个这样的顷刻的显现和组合是前一顷刻的显现和组合的后果,而且也能成为后一顷刻的显现和组合的原因,因此仿佛成为一个动的因素的中心。2)
如果所有这些例子还只能看出雕塑作品在心理接收上的时间性,那么,二十世纪以来靠机械或自然动力驱动的活动雕塑以及利用声、光、电等原理产生运动效果的效应雕塑则实实在在的让雕塑从物理意义上运动起来。如,考尔德《三条红线》,乔治里斯《列柱》以及战后众多日本艺术家的活动雕塑作品。但是,虽然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雕塑的非时间性概念,可它们还是显然被界定在雕塑这一艺术门类中,那是因为她们所呈现出来的时间性都是在非线性的模式中存在,具有不定性的特征,而非叙事的观念表达。所以无论那种运动形式,它们最终指向的,还是雕塑实体本身。因为雕塑这一成熟学科有其自身意义和规定性,雕塑中的时间性完全是为雕塑实体的审美功能或社会功能服务的。而装置艺术的时间性则是显而易见的,甚至是与身俱来的。装置艺术的时间性,在物理上和心理上是一体的,如,珍尼.安东尼《啃食猪油》,猪油块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融化倒塌,这种运动与活动雕塑的与动是完全不同的装置艺术中的运动一般有着某种顺序、目的,有其内在的发展逻辑,而且这种逻辑一般是叙事性模式的,甚至还可以是情节化或剧情化的。同时,它要求作品运动的时间性必须与观众接受的心理过程暗合,因为本质上它的运动并不服从于作品中的实体,而是为了更好的让观众解读隐含在作品中的可分析观念,或者过程本身就是其目的所在。所以,两者在时间性这一特征上有本质的区别。
质材是雕塑作为实体性空间艺术的生命。质材本身的性质总是比外在的装饰更为重要。雕塑作品在塑造实体的过程中,质材本身的性质经过强化、纯化、特征化,从而达到一种材料本性与对象实体的高度统一。在此过程中,材料特性的保留实际上也成为审美对象之一,也就是说对于雕塑作品而言,质材是第一位的,而它所承载的思维则是其次的。特别是在二十世纪以前,雕塑作品的几何特征,质材的物理特性,如密度、不透明性、坚硬度等条件更是决定性因素。即便是在今天,科技的发展促使各种新材料不断涌现,也是如此,玻璃钢、合成塑料、聚脂树脂、人造大理石、合成金属甚至是软性材料,如,赵伯巍《完整的片段》,赵海波《为了一件不愉快事情的我》,韩美伦《无题》,虽然他们的作品突破了只能用硬性材料的不成文原则,但并没有使雕塑质材的本位性发生更本性改变。归根结底,它们还是一种对质材性质的尝试和思考。但对于装置艺术而言,则不存在这一原则,装置艺术一般以某种特定的观念为前导,再结合表演艺术、身体艺术,声音艺术、偶发艺术、过程艺术、大地艺术等诸多艺术形式进行多途径表达,材料形式则是处于第二位的因素,排在观念和想法之后,也就是说装置对质材的要求仅仅在于运用某种质材是否能恰如其分的表达出艺术家所要传达给观众的信息。对于这些作为承担者媒介的材料而言,不需要考虑它们体积、质量、肌理等因素自身的意义,而只要求他们是为大众习惯所公认的某种意义的载体即可,并以此达到思维引导和传播的目的。如,毛发、气球对性的隐喻性,而大米则无法表达。
雕塑作品在创作中利用质材的另一特点是材料的单一性。很少有在同一雕塑作品中运用多种性质材料的做法,要么是大理石、铸铜、石膏,要么是玻璃钢、直接金属等,相对说来都比较单一。而装置艺术由于其自身的规定性,可以势无忌惮的运用多种材料的组合。如,波丘尼《空间中一个瓶子的发展》,整个作品采用青铜材料制作,质材的单一性和非现成性 雕凿性界定了作品的雕塑意义。若将此作品做得更具装置味,完全可以在作品中采用一个现成的玻璃瓶。雕塑作品通常运用非现成的,可雕凿的材料,这与雕塑艺术自身的语言方式和目的有关,它需要的是一种含蓄整体的表达,若运用多种材料组合,会造成雕塑语言的混乱和主题的冲淡。所以,质材的单一性是因为雕塑艺术需要直接的可读性造成的。而装置作品则通常采用可结合的现成品,故而,装置艺术又被称之为现成品艺术。大量的利用现成品与装置艺术的目的有关,对于观者而言,现实生活中习惯的物品更具有解读性。如,基·埃德米尔《吉尔·彼德斯》,给石膏模特穿上真实的衣服,甚至装上假发。陈立德《受伤的菩萨》,用纱布为菩萨包扎伤口。采用不同的质材,从而阻断了观众审美的正常思维,很自然的就将观众的思维引导至作者所要表达的观念方向上。若采用单一的材料,便与一般的雕塑没有太大的区别,装置艺术的观念传达的目的根本就不能实现,或是很难实现,或是导入歧途。在科技日益发达的今天,由于装置艺术对新材料天生的敏感性,小到针线,大到航空器材,它无一不用。
雕塑作为一种在三维空间中塑造形体的艺术,不可避免的要占据一定的物理空间,并和周围的环境发生作用。人的视觉不可能仅仅与雕塑作品本身发生联系,观众必须提前将作品设定到一定环境中去观看,因为作为三维空间中存在的雕塑不可能像绘画一样,以一个画框将现实世界与艺术世界分割开来,即便是在展览馆中的雕塑仍然有它存在的环境,即是展览大厅和它周围的其他艺术作品。而环境雕塑或场景雕塑则在制作之前,雕塑家就必须在抽象思想和经验思想的融合中考虑到场地因素,也就是说这一类雕塑是完全为环境而做。亨利·摩尔说:“我宁愿将我的雕塑摆在自然风景,几乎是任何自然风景中,也不愿将其安置在哪怕是最美的建筑里。”事实也是如此,如他的《国王与王后》,被置于苏格兰广阔荒凉的山岭之上,文明时代的权利与原始时代的朦胧混沌在自然中融为一体,人与自然的内在统一性因为环境的契合而被恰如其分的表达出来。3)它作为雕塑作品的整体效果被绘进视野之中。雕塑环境随着科技和媒体技术的不断扩张而扩张,光效在OP艺术兴起之后也介入到雕塑领域,所以,“场地或地点决定了作品的形式”(克拉斯·奥尔登堡),4)所以,环境成为雕塑作品不可缺少的前提条件之一,但它却永远只能是前提、条件和背景,而永远无法成为作品内涵的一部分,它的存在只是为了有助于观众的审美和感受,而自身并不具有任何意义。对于装置艺术来说,环境这一环并不是不可缺损的。某些装置艺术,可以完全脱离环境而独立存在,并具有自身意义。对于这一类作品而言,内部环境和组成结构似乎更为重要,如,卡巴科夫《总体》装置、《我们在这里生活过》,这一类作品放在那里区别都不大,因为它的目的仅仅是让观众体验其内部空间。而另一类形式的装置艺术则依赖于环境的存在而存在,也就是说,环境已经成为作品的一部分,并有其自身的意义,而不再仅仅是一种背景条件。
三, 文化学比较
雕塑是人类最早的美术门类之一,从早期石器时代原始人所制造的石器中我们就可以发现许多雕塑因素。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和审美意识的提高,它们才逐步脱离实用领域而成为艺术品。装置艺术与雕塑艺术具有相似的艺术形态,但相似的物理形态并不足以说明它们具有共同的逻辑起点。若对美术史做一种考古似的发掘,我们可以发现雕塑与绘画共同的渊源,而装置艺术则是起源于绘画。艺术的发展始终保持着一种前后延续性,它有着自身的规定性和发展逻辑,当二维形式的绘画已经不能不能承载过多意义的时候,必然走向三维,由静止走向运动,由单一走向多元。装置艺术就是在二十世纪以后,由塞尚5)——俄国构成主义——达达主义——杜尚——废品雕塑——POP艺术,并伴随着社会的变化及平等主义和民主意识的深化产生并发展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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