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0月份,国外一家画廊来信邀请策划一个展览,以摄影为主。询问货运公司知悉,现在所有的出国展览作品都要报文化部审批,不光是外国来华作品要审批。于是,一个朋友就将所有拟展出作品清单报给了文化部相关部门。结果是很令人诧异——几个人的作品被做了不同的注解,不得出去展览。
刘力宁的几幅作品被解说成不健康,内容消极,有色情之嫌;黄文亚的《空火》被说成是有大字报,真是匪夷所思!地面上明明是摆拍用的一些练习书法的废纸,怎么会和大字报扯上?如何大字报也成了忌讳?马燕泠的作品《拉手风琴的女孩》则是画面中出现了天安门,完全不允许。也许审批干部的职业敏感是对的:这怎么可以?把天安门拍摄的像一座老房子,还有小女孩拉手风琴,这不是很消极吗?不和谐。
实际上,这几幅作品与众多符号化的作品比较太平常了,不过是不同生活场景的拼贴、组合,实景与虚构并列,无非是艺术家对自己的生活处境、社会变迁、结构转型之际的一些图像评价。但在审批干部们看来,这绝对是犯了忌讳,不符合政府的想法。这也是为了塑造中国的良好国际形象考虑,所以此等不良作品不得出境展览,以免让国际误读了我们国泰民安、莺歌燕舞的和谐形象。由此等小事情,再次让我们读懂了艺术不是艺术,它的图像就是一种政治。即便艺术家认为他们在做艺术,但社会仍然认为这不是艺术,而是政治。想一想,这些非艺术专业内的干部真是高明,他们真的是懂艺术,完全不管你是不是画得好看、漂亮。他们根本不重视那些漂漂亮亮的画,根本没有什么说头,不像这些消极的东西还有机会被否决、被指出不是艺术的东西来。中国的当代艺术经过轰轰烈烈的市场化景象之后,我们都以为艺术可以歌舞升平了,可以是艺术家自己的稻粱谋了,但实际上远非如此。一方面,人们把艺术拉向唯美主义之路;另一方面,艺术又不是艺术,又不是用所谓的艺术性来看艺术。对于后者,我们的国家干部绝对是正确的理论家,对于当代艺术的理解非常正确。他们从来不认为当代艺术是歌舞升平的艺术,从来都是把它们当做洪水猛兽的。这几年下来,经常有人要给“当代艺术”下一个学术定义,以为是现代主义之后的混合性艺术就是当代艺术,说了一箩筐,也没有将“当代艺术”在中国、乃至在国际的实质说清楚,或还没有认识清楚。这个定义肯定不是从很多的书本演绎出来的,它是来自我们的现实生活的。即便是国际,它也明确的是来自于艺术对当代社会的再认识、再批评、再否定,也因此才被艺术的话语历史叙述为一种特定的“当代艺术”,而不是一切的“当代”的艺术。
柏林2012年的双年展的主题就是要问艺术家的政治立场,作为来自波兰的策展人兼艺术家阿图尔·茨米耶夫斯基(Artur Zmijewski)知道,“所有的艺术家都代表一定的政治立场,即使他们并不想清楚地表达这一点。对艺术家来说有一条濳规则,即所谓政治艺术用非身份化的政治地位来塑造,而其本人则保持中立,即使很明显,他们并不中立。”他对艺术的解读和体会,旨在说明在今天这个时代,艺术不姓“艺术”,而姓“政治”。他接着认为“我们的现实是政治塑造的,这意味着艺术建筑在这个基础之上。”他是希望“让我们来描绘这些看不见的/隐藏的机制,这些艺术的不雅背景。”而对于“政治”,他认为“政治并非权力斗争和肮脏游戏代名词,不管政治家如何想让我们信服。相反,它毕竟是我们人类的共同需要”。
两相对照,确实的,艺术不再单纯是艺术,只是现如今我们在商业化的美好图景里根本是把艺术当做摇钱树了。回头看一看我们的脚下,还不用与国际接轨,我们自己就在艺术的政治之中,忘了这一点,那就只要做一做唯美的东西了,或者不是一路的东西,或者说是“out”了的“当代艺术”。有时候,在今天的现实面前,我们常常看不清艺术,特别是被博览会、拍卖一类的媒体话题抢了眼球之后,搞得社会上很把市场当做标杆,而忘了艺术的功能。这也是艺术在当代社会的尴尬之处,它被混杂了非常多的身份指向、非常多的价值标签,似乎它没有了自己的准绳。其实,这也简单,关键是我们怎么看它,我们能不能区分它的不同层面。现在不是艺术与生活的分界被打破,而是以艺术为名的东西需要被分界。抽象的艺术似乎永远都具有意义,实际上很多“艺术”一完成就已经死掉了。如果要让一种艺术永生,离了时代性、现实性、政治性和真正的艺术性,还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依托。也许,艺术的复杂性就是艺术的魅力,说不清楚才是它的“政治”。
图像的政治只能是一部分的“艺术”所涉及的,也只能是历史的某个时刻某些人所涉及到的。一百年前,齐白石画虾草鱼虫,冲撞了京城的遗老遗少们,被视为“野狐禅”。这不就是新的绘画方式所引起图像的政治性反响吗?一百年后,齐白石国之宝也。最近,媒体大抢眼球报道“苏紫紫”的裸体摄影,好像又回到了孙传芳的时候。对裸露身体的反应,并非是裸体本身,而是它具有中国社会的封闭性、猎奇性、长久的文化艺术教育缺项所造成的。裸体并非色情,而社会过度地对之进行报道则是反映了社会的一种病态。这里并不是像媒体那样要争一个“苏紫紫”是不是艺术:如是艺术了,她的裸体出镜就没问题了;如果论证了它不是艺术,那它就是色情。这很说明我们对自我的身体意识、特别是女性身体仍然处在懵懂之中,赋予给身体极其强大的社会属性和意识形态压力,认为在艺术学习上要表现的身体,不等于社会接受的身体。而艺术之所以出现以身体为媒介的独立方式,就是要揭示这个媒介的社会属性和政治含义,艺术家不过是以此来观照自我的社会身份和精神意识。宋庄美术馆新年做的“行为艺术中国文献”展,也引起争议,即便是艺术家们,也意见纷纷,争得面红耳赤。这说明,身体作为图像,并不全是艺术的问题,也不是语言的问题,或艺术价值问题,它具有的是丰富的社会学意义,其政治象征性不言而喻。
2011-1-24 于北京花家地北里
(《东方艺术大家》版2011年2月第2期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