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各位朋友，大家下午好！感谢多元文化的实验精神，使我可以到这里跟大家交流。感谢英国文化协会、英国艺术委员会和ARTIST LINKS项目，感谢SIMON安排这次活动,感谢GASWORKS的ALESSIO和MIA。

7月11日，中国的穆斯林航海家郑和从中国出发之后的600年，远人空间站降落在泰晤士河南岸GASWORKS，空间站把这个陌生的地方当 作他未来两个月的基地。空间站在这个基地的使命将在9月11结束。
我认为自己是那种一直“在路上”的人，所以总是偏好使用移动的空间。三年以前，我决定继续唐代伟大和尚玄奘的西行（目标是中国西边的印度）精神，走向瑞士（中国人今天更加向往的西方）的巴塞尔。
与我同行的是贾克梅地的行走的人。两年以前，我带者一个蒙古包，从中国的西北农村行走到北京的798，这个蒙古包跟另外一个行走的队伍“长征”相遇以后，变成了“ 乌托邦蒙古包”，走到了法国的里昂。
现在，我有了新的计划，叫“远人计划”。远人就是远方的人，是中国传统上对其他民族的称呼。我要跟很多远人来到伦敦，跟伦敦的 更多的“远人”接触。跟我一起来到伦敦的“远人”包括：中国西北一个叫“罗马村”的农村的“远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说这个村子的人都是罗马人 的后代。学者们对此表示怀疑，但是当地政府觉得这个传说可以给他们带来经济和政治的利益，所以在村子里建造了一个“罗马亭”。 里面的一块石碑使这个传说成为事实。你还可以跟村子里一位据说长得最像罗马人、外号叫“蔡罗马”的人合影留念。
这个传说在更大的县城里成为大型商业项目、旅游项目和其他文化产业（雕塑、博物馆等）的一个噱头。在中国西部开发和文化产业的号召下面，地方领导们正在动用惊人的政治、经济、文化资源来全面改造当地的视觉文化，当然这一定会使他们很快升官发财。第二批“远人”是西北甘肃省的一个穆斯林城市“临夏”。这里的清真寺跟世界各地的都不一样，它们看起来像是中国楼阁建筑，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对伊斯兰教的信仰。
第三批“远人”是中国古都西安市中心的“唐人街”和“回民坊”。中国开始建设“唐人街”，这的确十分有趣。它令我们怀疑这到底是在模仿西方文化，还是中国文化？我们在采访的时候，当地的一位市民说，她感觉“唐人街”里应该住着老外。同时唐人街旁边挂着政府“再现盛唐雄风”（再现在政府的话语里是YESTERDAY ONCE MORE的意思，而不是英文对应的REPRESENTATION）的口号。[注意“唐人街”和“中国城”和“CHINATOWN”之间的翻译问题]“唐人街”对面的“回民坊”跟回民城市临夏有相同的地方，就是清真寺跟中国楼阁建筑的协商。现实生活中，他们有着临夏所不具备的谋生方式，在很大程度上，西安的回民对汉民保持警惕，但是他们却以贩卖中国文化符号谋生。这三批远人数量巨大。这个时候，蒙古包就显得太小了。我开始建造功能更加强大的流动空间，所以有了今天的“远人空间站”。我要跟这些远人一起--当然我本人也是“远人”--一起来到伦敦，到大英博物馆看看真正的“罗马”；到伦敦东区去会一会这里的穆斯林，
看看这里的清真寺；还要到伦敦SOHO的“唐人街”尝尝可口的中餐。当然，空间站的工作很多，来到一个新地方，首先要解决货币问题，免得我们会寸步难行：

拍卖

8月10日下午3点，经过为期10天在英国EBAY的竞拍，我签名的一张100圆面值的人民币以最终升值5倍的结果，在伦敦拍卖成功。

一共有5位买家参加竞拍。8月1日起拍时的价格是根据当天的人民币兑英镑的比率100圆人民币兑6.97英镑的标准确定的。整个竞拍过程 一共完成23个回合的较量，最后以26英镑的价格成交。拍卖是通过GASWORKS进行的。中国政府刚刚在两周之前冲破汇率改革坚冰，放弃人民币盯美圆的固定汇率制，使人民币升值大约两个百分点。在这个背景下面，我希望通过拍卖行为把原先相互孤立的中国崛起、经济全球化、艺术的政治经济生态等话题成功的召集在一起，制造了艺术、经济和政治相互协商的一个最佳的机会。近年来，西方国家一直在给中国施加压力，希望中国可以放弃人民币兑美圆的固定汇率制，缓解日益加剧的中国出口顺差。使人民币汇率以全球市场供求为基础，实行更富弹性的汇率机制。一个月以前我仍然在中国的时候，就决定用实验艺术
的方式来参加这个热门话题的讨论。

以人民币为中介，三代艺术家折射中国艺术的转变

“艺术为人民”——这是毛泽东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提出的对中国艺术影响十分深远的一个命题。多年以后，据说父亲曾经被共产党镇压的刘文西（LIU VINCI），成为最忠实贯彻毛泽东文艺思想的艺术家。他从浙江家乡来到共产主义的圣地延安深入生活，创作出大量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作品。这些作品通俗易懂，配合了当时社会主义文艺宣传的需要，同时由于刘文西个人的努力和禀赋，使他成为同时期内同类题材创作的佼佼者。接连而来的声誉使刘文西成为西安美术学院（据说其前身是贺龙元帅为校长的西北军政大学）的院长、延安市名誉市长、全国人大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在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刘文西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艺术上的成功很快为他赢得了经济上的成功。之前对理想的忠诚转变成了对价格的忠诚，刘文西在前些年曾经因为香港的画商出价更高而撤回了给钓鱼台宾馆的创作的一幅画，转而卖给了香港画商。刘文西的作品以及赝品绘画也成为目前西安书画消费市场上的抢手货。1997年，作为八界人大代表，刘文西在北京开会，当时中国银行正在设计第五套人民币。人们都知道刘文西是以画毛泽东而著称的画家，要说惟妙惟肖，海内外无人能与之抗衡。中国银行的有关人员就找到他，请他为新版人民币画像。当时他接到这个任务之后，无比兴
奋，夜不能寐，一画就是20多天，经过反复修改，方才定稿，并最后通过中央领导的审定。这个任务的完成使刘文西的声誉再次掀起一个高潮，成为他艺术生涯的最高峰。现在，经常有人掏出一百圆人民币来请刘文西签名，尽管对于这个行为，媒体上存在很多争议，但是刘文西十分乐于在人民币上面签名。而他的得意门生，现在的西安美术学院院长杨晓阳更以这个现象为西安美院的招牌，大打西部牌，希望能够在新时期艺术的政治经济生态中成为新的霸主。杨晓阳时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全国人民都收藏有刘老师的画。”
1995年，我从广西考入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可是，按照我后来研究生的导师杨晓阳的话说，我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学生。我没有按照学院的教条去学习，而是在本科二年级的时候给当时已经担任院长的杨晓阳写信，猛烈攻击现行的教学制度以及已经沦为八股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教学思想。在我的本科毕业的时候，也第一次在西安美术学院的毕业展览历史上做出了装置作品。但是没有想到我的这些攻击性的行为却得到杨晓阳的欣赏，之后我成为他的研究生。三位艺术家之间的关系折射了社会主义中国艺术历史在社会转型的上下文里转变的几个突出的特征。我在今年得到英国文化协会和英国艺术委员会的资助，受三角基金会在伦敦的艺术机构GASWORKS的邀请，来到当代艺术之都伦敦进行艺术创作、研究、展示和交流。决定用人民币拍卖的方式来重新思考中国艺术、中国崛起和全球化等话题。

重新思考多元文化——熟悉，还是陌生？

在这个主题里我们提出三个问题：GHERKIN（被戏称为“小甜瓜”的伦敦建筑）仅仅是一个美丽的建筑还是一个象征？多元文化的风景是虚构还是真实？伦敦唐人街是一个你熟悉的地方还是一个你陌生的地方？
首先，即使我们在质疑伦敦的多元文化的风景是否已经成为陈词滥调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在中国连这种风景也是极少的，中国从曾经的国际主义FANS转变成了真诚的民族主义国家。正是因为这样的区别，同时考察穆斯林在中国和在英国的状况、唐人街在伦敦的表达、“西方”神话在中国的流通就显得很有意思。

• 小甜瓜——你所需要的只是风景（ALL YOU NEED IS LANDSCAPE）

十年以前我开始迷上甲克虫的歌曲，六七十年代的英国文化在九十年代才让我迷上的这个耐人寻味的时间差也是我非常感兴趣的问题。 我在这里借用了甲克虫的一首歌曲的歌名“ALL YOU NEED IS LOVE”。
作为移民，特别是穆斯林移民和华人移民，伦敦意味着什么？我注意到很多穆斯林和华人在伦敦的风景名胜下面留影的场面。对于有英语困难的移民而言，伦敦也许只是一道风景。他们从所在国来到这里，土地变小了，但是风景从图片和屏幕（电视或者电脑）变成可以触摸的了。可以触摸和只是看见，之间的距离有多远？移民所在国的蠢蠢欲动者，你要奋斗多久，来跨越这个距离？

这个问题我跟MIA也讨论过，她争辩说，我和很多穆斯林和华人一样，也不会去小甜瓜里面。但是我说，的确都不会去，但是也许你会觉得，“哦，小甜瓜嘛！”但是很多移民会觉得，“嘿，这是一个很牛的象征。”MIA很快进入状态：“也许小甜瓜代表着民主、自由。”当然这样说有点简单化了，不过跟事实相距不远。
我拍了很多这样的图片：近景是“多元文化”的市场，露天、临时、廉价、调色盘是这些市场的关键词。其实跟中国的城乡结合部或者县城的集市挺像的，我很喜欢这样的地方，很亲切，很幽默。

• 翻译——有些风景你永远也不知道（THE LANDSCAPE YOU NEVER KNOW）

唐人街的美食每个人都可以品尝，但是唐人街的中文翻译里的乐趣却只有中国人自己能够体会。LISLE STREET 被翻译成“丽人街”；GERRARD STREET被翻译成“爵禄街”；WARDOUR STREET被翻译成“华都街”。华都、爵禄和丽人，营造了一幅在光天化日之下让老外看不见的风景，真有意思。当然，还有更多同样有趣的翻译。字面上的翻译其实还是比较容易觉察，心理上的翻译就隐蔽一些。比如我自己在伦敦吃了几顿凑活的饭了以后，就自然想到一定要去唐人街吃一顿米饭，我想味觉作为引导，激起的是被表面的生活遮蔽的习惯：筷子、米饭、白切鸡、以及熟悉的中文。我在饭馆里看到一些年纪比较大的中国人在吃饭的时候就很有感触，虽然大家都是在埋头吃饭，但是各自也都在吃的过程中满足了被压抑的习惯。唐人街里面有一家“文艺书报社”，里面有很多港台和大陆的八卦周刊、电影DVD、海报等等销售。我想这是给那些长期在英国生活的
中国人的精神食粮的翻译。就在唐人街的南面，应该是一家伦敦市中心比较重要的电影院，上个星期我看到了正在火爆上映的电影新片的女主角KATE来到电影院门口跟媒体见面的火爆场面。对于很多中国移民而言，无论他们的英语程度如何，这看起来这么都是“他们的”文艺，所以，肉体在这里生活，甚至占领了伦敦的黄金地带，生意可以做的很火，中国菜据说是相对比较贵的，但是在小小的唐人街以外，毕竟盘根错节的都是英国的博物馆、电影院、音像店、古老的教堂、以及各种根深蒂固的生活方式。如果说伦敦是太空，唐人街就是空间站；如果说伦敦是海洋，唐人街就是一艘船。在空间站和船上无论设备多么齐全，里面的乘客必须有沟通的途径跟地球或者陆地保持联系。在伦敦东区的穆斯林市场上我也看到一些小摊卖的是穆斯林世界的电影、录象DVD或者VCD，上面有好多穆斯林世界的性感明星，我猜想她们应该类似于中国的林心如，赵薇之类的吧。不过我没有办法去深究。西安的唐人街和回民坊的翻译跟伦敦的华人、穆斯林翻译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对比。这些翻译是经过怎样的九曲回肠在移民所在国和伦敦的少数族裔社区里相互发生作用呢？

• 跟风景的协商——NEGOTIATE WITH LANDSCAPE

在这个问题里面我们提出三个问题：继续满足你的顾客的需要、我们应该进一步地交易我们的风景吗？我们应该重新展开跟风景的谈判吗？这里的风景指的是伦敦“多元文化”的风景。

1，继续满足你顾客的需要

“满足你顾客的需要”，这是市场营销的黄金规律。今天“市场”是一个重要的关键词。移民，跟伦敦发生关系的最好方式就是市场、就是满足顾客的需要。唐人街里面的很多招牌翻译成英文的时候成了“东方美食”或者“远东美食”，即使原文是“福建美食”或者“金门美食”。既然顾客是上帝，还是按照上帝的习惯理解方式来说话，这样做的确是非常务实的。这让我想起中国的当代艺术了。可口的中国菜、廉价的服装、色情服务，这是华人能够贡献给这片风景的，作为回报，他们拥有在伦敦生活下去的物质条件，以及赢得自己母国的亲朋好友的羡慕。

2，风景的再交易

在REGENT公园的旁边是伦敦的中央清真寺。因此这个地区的穆斯林人口比较集中。在公园里，你可以看到穆斯林的黑色、紫色、白色头巾和典型的伦敦皇室花园的绿色的搭配，在伦敦市中心的楼群中，忽然很幽默地矗立着一个中国凉亭。在中国，这些凉亭比较喜欢站在楼顶。在伦敦东区的WHITECHAPLE市场上，穆斯林在伦敦77事件之后的一些发对歧视的标语的后面就是皇家伦敦医院。这道风景距离治愈族群鸿沟的创伤有多远。

多元文化的风景是伦敦旅游手册上的一个亮点，是英国文化一个骄傲。在大街上，我们的确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肤色，这在英国是肤色的默认值。但是现实生活中，存在着无数的透明的围墙，这些围墙常常是不可穿越的，没有门窗的。目前的多元文化风景很大程度上是装饰品，这种状况也是全球冲突的一个缩影。

3，跟风景的再协商

在西安，回民贩卖汉族汉族文化的符号，在伦敦，穆斯林同样也贩卖白人伦敦符号。比如，白人的儿童玩具、英军人偶等等，不一而足。当然，唐人街里面也有白人女性从事色情服务。协商每天都在进行。
我们可以看到市场的重要工具银行的发源地旁边就是穆斯林、黑人、华人等移民的露天集市，这种生动的画面在伦敦显得更加淋漓尽致、无以复加。移民把所在国的日常风景移植到了资本主义的心脏，在这里他们跟心脏进行有限的协商，更多时候是非常表面的。我们很难想象？星期天集市跟对面的伦敦交易中心能够发生联系，但是在伦敦的旅游手册上，这两道风景是被同时列举的。协商仍然在艰苦的进行。也许需要更加具有想象力的方式。

“小英博物馆”和“忐忑现代”

我在伦敦的创作包括目前已经完成的“小英博物馆”和“忐忑现代”。显而易见，“小英博物馆”是针对“大英博物馆”而做的一个计划。中国文化、穆斯林文化和西方文化之间的关系，是我重点关注的话题，这些关系在英国的表现十分吸引我。唐人街的可口饭菜和地铁站的紧张气愤，都不同侧面地折射了这些关系。很多的冲突都是在这些边界上发生，但是化解这些冲突的步伐也必须从这些文化的边界上出发。大英博物馆代表了昔日的殖民地宗主国大英帝国的单一视野，大英博物馆的陈列方式、阐释方式和展示哲学都带有强烈的英帝国的骄傲。其他文化的观众来到这里看到被殖民者掠夺来的本来属于“他们”的宝贝时，一定是百感交集。“小英博物馆”实际上是一个永远不能打开的箱子，里面放置着我在伦敦的穆斯林聚居区和华人聚居区收集来的物件。“小英博物馆”希望提示观众，有一个看不见的情绪的空间，躲在大英博物馆的阴影里面。“忐忑现代”是“小英博物馆”的姐妹篇。也许很多中国人知道大英博物馆，但是并不一定知道“泰特现代美术馆”（TATE MODERN） 。90年代布莱尔成为英国首相以后，决定重新塑造英国的文化形象。一系列的努力当中包括现在成为伦敦旅游最热点的泰特现代美术馆。我在TATE中间加上一个字母“N”，成为“TANTE”，这个发音正对应中文的“忐忑”二字。我认为中国正在进行的“现代化”进程包含有强烈的对“现代西方”的焦虑和紧张，但是这种强烈的情绪一直没有得到定义和有效的识别。“忐忑现代”跟“小英博物馆”一样，也是一个箱子，不同的是，这是一个透明的箱子，里面空无一物，希望给观众留下遐想空间。“小英博物馆”和“忐忑现代”是我在伦敦的“远人计划”的成果，这些成果是我对伦敦的穆斯林社区和华人社区进行考察的基础上的思考的结晶。“远人”是中国传统上对其他民族、文化的称呼。他跟西方的对“他者”的探讨形成了对比。对“他者”的探讨目前仍然是十分西方单向性的，要形成有效的对话，必须是一种有来有往的相互协商的过程。

子时，下雨了！太阳来了！

我在空间站里正在制作的其他几件作品也是探讨文化之间的关系的。“下雨了”（IT’S RAINING）是一个用乒乓球做的作品，我买来很多乒乓球，把它们想象成为飘进空间站的雨滴，散落在窗台上、墙壁上和地面上。这个作品的背景是，有一种说法认为，因为经常下雨，室外的网球时常被打断，英国人就发明了室内的乒乓球。不过现在乒乓球成为中国的“国球”。另外一件作品叫“请收听我的青春”，当你走进远人空间站的时候，我会请你收听一首伴随我成长的一首歌“太阳来了”，这是英国利物浦的著名摇滚乐队甲克虫的一首歌曲。还有一件正在筹备的作品叫“子时”，我打算在某一天中国子时，就是伦敦下午4点到6点的时候，到伦敦格林尼治的本初子午线上拍摄两个小时（一个时辰）的当地的风景。

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