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评论在中国美术界似乎是热闹了一阵,在前几年有好多女性艺术家的展览。但我们像是消费商品一样在消费女性主义,已经把它消费过了,接下来就没有人再提起了,也没有人继续思考。批评家不愿意再说女性主义,女性艺术家也生怕说自己是女性主义,好像说女性主义就低人一等,就受到了照顾似的。很多女艺术家不愿意做女性艺术家,她们在谈论中说“我们就是艺术家,我们的艺术是要摆在和男性艺术家同样的水平上、标准上去进行判断的”。其实,女性主义要质问的正是:把男性和女性摆在一起判断的时候,是谁在判断?以什么样的思维和什么样的文化权利在判断?回答很简单:是以男性的文化权利、男性的文化思维在进行判断。我曾经谈到:中国的女性是很尴尬的,有表面上、名义上的解放,而实际上又有很强的依附性。家庭内外,社会上下,皆是如此。比如廖雯的批评就依附于栗宪庭,栗宪庭说“中国方式”,廖雯就弄一个“女性方式”,在批评思路完全一致,一看就是“中国方式”的翻版。中国要成就真正的女权主义、女性主义,我以为还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因为没有关于女性批评的理论研究,只有争取权利的斗争,而且权利一旦为个人争取到了,她就没了兴趣。不是为了解放女性,而是为了改变自己。中国到处充满了农民革命思想,只为自己争权,就像朱元璋想当皇帝。
女性主义今天仍然在建立理论体系的过程中。女性主义开始时借助于启蒙主义自由平等的思想,既然人要自由平等,女性也要自由平等。这是借助于男性思想家关于自由平等的思想。这是第一个阶段,解释为“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所以要平等。在第二阶段,开始寻找自己的理论体系:“女人不仅是人,而且是女人”,要有与男人不同、跟个体有关的女性的权利和价值。女性不仅对于男性而言有其特殊性,而且不同文化现实中的女性亦有其特殊性。“女人”的概念一旦具体化,就有文化身分的问题会冒出来。当然,第一阶段争取权利的斗争在全世界仍然面临着严峻的挑战,甚至于在发达国家,这个问题也没有完全解决。北欧解决的比较好,在北欧你可以看到,男人和女人一样像袋鼠在胸前挂着小孩,他们没有障碍,不觉得不好,男人带小孩,是很正常的。在北欧真的可以看到男女平等,而且北欧的议会里有很多女性,而且有些国家占到了一半。(一女生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答:为解放女性而斗争,幸福不会从天而降,幸福是争取来的)。
女性艺术理论的进展,在当代形成了女性主义的文化批评。女性主义文化批评是当代艺术批评的一种思路。首先,性别不仅是自然性别,性别包含着社会性别,社会性别比自然性别复杂得多。有些男孩像女孩说话,过去我们看见这种“假女孩”,就瞧不起人家,这是没有道理的。别人就是喜欢细声细气的讲话,没有什么不好。有些女性要做女强人,我们这个社会有女强人也没什么不好,说她没有女性特点,她不过是女性中的不同,没有什么不好,我觉得很好。这样的社会性别是人的差异、个体的差异。还有同性恋,同性恋问题也是女性主义所关心的。克林顿同意美国军队有同性恋,就这一点,他跟林肯一样伟大,林肯认定人与人有平等的权利,认定普遍性原则,克林顿则认定一个人可以有和别人不同而又不侵犯别人的权利,认定差异性原则。这两个原则都很重要,而且是并存的,差异性原则不是普遍性原则的对立面,而是补充和调整。
关于女性主义文化批评,有几个人值得提及。一是英国阿登娜夫妇,讨论女性文化的失声、讨论女性文化被遮蔽的问题。他认为女性文化和男性文化分成两个圈子,男性文化只允许了女性文化的一部分被男性文化接纳,而且被男性化。能表达的尽管属于女性,但已经被男性化了,被男性所控制。而那部分没有被控制的就是女性被压抑的意识,在集体无意识里,用性别加以区别,而这一部分处在失声状况,是发不出声音的。他们把这部分称为“失声的野地”。为什么是“失声的野地”?因为男性文化主宰着这个社会,所以这一部分无意识经验,难以用既有的语言和方式去表达,只能在艺术中对无意识加以发掘和呈现。另一位是印度的斯皮瓦克,在美国任教,她要做一个印度的,东方的女性,就要面对着三重压力:第一是西方人对东方人的压力,第二是男权对女权的压力,第三是第一世界中心话语对第三世界边缘话语的压力。把后殖民文化和女性主义文化联系起来,是当代女性主义的重点之一。这是把女性进行细分,比如白人妇女和黑人妇女,表面上要求的权利一样,但她们的生存状况、知识程度,各不相同。在某种意义上讲,白人女性掩盖了黑人女性的特殊要求。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艺术要关注边缘,底层、野地这样的领域,关注他们的文化状况,才有艺术的真实性。主流不需要关注,主流占据了最大的权利和巨大的资源,还要批评去关注什么?批评永远属于边缘和底层。就批评本性而言,没有所谓主流批评,只有批判主流的批评,只有批判中心的批评,比如说批判“北京中心”,还有不批判北京中心的批评吗,我觉得没有。批评永远是个体的。不批判中心和主流,就只能投靠中心和主流,哪里还有什么批评可言。批判不是截然对立,是包括反抗、斗争、不合作在内的质询、追问和反省,是直面问题和分析问题的立场、态度、道义和责任。
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女性批评家莫汉蒂,她的主要思路也是探讨第三世界的女性问题。认为不仅仅是女性必须面对男性的话语权,而且是第三世界女性在面对第一世界女性时也遭受了话语权被遮蔽的问题。所以她对女性共同体进行批判,不承认把所有的女性都包括在其中的女性问题,认为从来就没有这样所谓“女性问题”。我们在讨论任何问题的时候,从不说男性问题,我们没有这样的讨论。我们谈论东西方文化关系,谈论启蒙主义的历史变化,我们从不谈论男性共同体。所以她觉得这样一个女性共同体把传统的女性经验同质化和系统化,这就抹杀了边缘、底层、野地的存在。真正的女性经验反而被忽略掉了,甚至成为中心话语权的表面文章,而只做表面文章的中心话语往往掩盖了女性社会地位真实存在的不平等性。多年前我曾在成都做过一个观念艺术展,题目叫做“听男人讲女人的故事”。一个川大的女研究生来质问我说,为什么只听男人讲女人的故事呢?我当时在西南找不到很好的女性观念艺术家,如果作品不好,反而成了男性艺术家的陪衬。我宁可不做,也不能通过我的展览来说明女性不行。我就是这样跟那个研究生说的。数年以后,正是因为她的质问,我又重新做了一个展览,叫做“听女人讲男人的故事”。因为此时,很多女性艺术家已经成长起来了,做的作品很不错。这个展览我请了重庆市妇联主任来出席我们的开幕式和讨论会。她看了以后,对我说,“你们的艺术家是怎么搞的,现在男女很平等了,她们还那么的不满意!”我一时间真的没什么好回答的。我只是问:“你认为在中国男女已经很平等了吗?”。她说:“是啊,你看我们都能在这里自由发言了。”她可能是这样觉得的。可是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中共中央政治局里面有几个女性?当时只有一个,吴仪,还是候补,吴仪退休以后还有吗?我不知道,好像没有了。这不是国家的最高领导集团吗,里面一个女性都没有,算的上是男女平等吗?所以这种对主流话语的认同,其实是很有问题的。中国农村现在还有女孩生下来就被淹死,或者还没有生下来就被打掉了。这就是为什么现在Z/F要禁止在生育前进行性别鉴定的原因。莫汉蒂的观点充分注意到第三世界女性不仅需要人权,而且需要自我身份的认同。而第三世界的女性解放,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第一世界、对发达国家女性的贡献。女性批评在今天开始和不同地域的文化结合起来、和不同地域的生存状况结合起来、和后殖民文化研究结合起来,是一个比较重视特殊性的研究阶段。现在正处在方兴未艾之时,并不象中国美术界对女性主义消费一阵后,就放置不管了。我们的女同学,应该花一定的时间去研究女性主义,有很多问题是值得提出和探讨的。
这里提出两个问题让大家去思考思考:一个是女性身体问题。在今天女性身体成为消费时代、数像时代的主要消费对象,女性主义应该怎样去介入和分析这种现状?一般性的反对是没有意义的,必须深入传媒文化研究,从中去发现问题。二个是女性思维问题。中国的女性批评家经常用女性特征比如“感性化”来描绘女性艺术,并以此作为向理性化男权中心挑战的根据。这是很难成立的。因为人类作为理性动物,不可能用感性来否定理性、战胜理性。只能提出和研究理性的多元化问题及其和感性、知性的关系,才能为女性主义找到真正的立足点,这中间是很有文章可做。
2007年12月6日
四川美院新校区美术学系“美术批评方法论”课程
附:四川美院05级美术史论班学生陈仕兰邮件
我也说不上,我到底学到了什么,但是印象最深的是我在听女性主义批评理论的过程中,我不由的哭了,很愤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我就是这样感性的动物,非常的情绪化。事情就在那里,现在再说当时的感受,似乎是平静了很多,那份说不出的心痛还在隐隐作祟,那份“我应该做点什么的”想法还在继续,可是已经完全不能形成语言了。所以我把当天日记给附在下面,它可以说明这次课对我的影响。另外我把课堂的录音整理出来了,算是给自己一个激励的凭证,但是由于录音效果不太好,所以还希望王老师给与修正,并把修正好的文章发送给我一份。谢谢。
2007.12.06日记:当我在听这个课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好失落。为什么是我们个人在得到权利后就放弃了斗争,我的权利为什么要借助男性才可以得到实现,批判的权利为什么是男性的,他们不是女性,也只是“他者眼光”在看待,等等。我是很气愤的,尤其是那个妇联主任说女性已经很有地位了,为什么还要不满意什么的。我只想说我们为什么要放弃,凭什么就这样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