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代初我进美院读油画系，图书馆里的国内画册排头都有靳尚谊的作品。如今国内一、二线的艺术家很多是他的学生，即便不上他的课也是间接学生，因他是中央美院14年的院长。他还辐射国内油画界，远在南方广州美院油画系30年来六七位系主任都看过他的油画示范，他的一些观点、言论直至现在还有在校园留传。而且他为人性格和蔼，说话细声软气，在画界及网上很少听到他的负面信息。还有他的几幅女人体如《躺跪女双人体》与《侧光女人体》也在太多印刷品见到，脑海中挥之不去；而他的一幅《黄宾虹》印象非常深刻，应该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如今他的作品在社会上被尊称为“主流、正统、权威、经典”，这在我跟地方市、县里的艺术家谈话中常听到，也有灌耳的感觉，这一称号他应该承受得起，这是我对他的印象。

这样一个“主流、正统、权威、经典”，要看清他得从一定的高度来看，得从三个层面，从三十年思潮、从百年油画、从中国性[1]来看，包括看他今次《向维米尔致意》组画。

一、从三十年思潮来看靳尚谊

靳尚谊是离不开中国三十年思想发展史的，他作品提出的问题体现中国当下的问题，这是从他的组画看到的。首先回看上世纪70年代末，中国改革开放打开国门，学习西方科学知识，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建设一个现代化的中国，抛弃极左思潮和计划经济的社会主义，转而接受西方的自由民主和市场经济。80年代至90年代，当时社会思潮出现了左、右，直到苏联东欧共产主义阵营的解体，中国表现为政治空间缩小，大力发展市场经济，特别是邓小平“南巡”后，中国很快从姓“资”姓“社”的意识形态的争论转为物质导向型的社会，经济成为新的意识形态。直到今天，中国进入一个物质主义时代。但经过近二十几年经济的发展，在经济高速发展同时也伴随着矛盾激化，中国进入到一个多元化的时代，这时人们发现，这个社会并不是80年代初那个激情四射的年代所想要的，而且没有了社会群体的共同利益，没有了共同的诉求。于是，中国的理想主义思潮在现今重新抬头。

具体表现为：知识分子最具理想主义，除一部分为权势阶层所吸纳，成为权势知识分子外，社会出现三种主要思潮，一种是坚守80年代理想的国家主义，国家主义又有叫民族主义，先前社科界有何新，现今艺术界有河清；一种是自由派主张市场经济是中国建设现代化的一个出路；还有一种叫新左派，新左派在谈到中国问题时更强调的是国家干预而不是用看不见的市场的手来调节。如今主要知识分子坚守的理想主义有所变化，有所发展，和80年代有所区别，不注重80年代的正义与公平，也不注重西方抽象的民主与自由，而是追求实在与现实的理想价值，是一种新的理想主义在抬头。

从中国思想的30年历程来看，靳尚谊的思想是带有国家主义、理想主义的方向。首先这次展出《向维米尔致意》组画是他对西方经典的观点、并是经过近三十年的油画中国性探索后，对中西结合得出的结晶。他如此虔诚与执着，能看出他引进西方油画技艺、发展中国油画的激情与理想。从他1979年于德国关注到维米尔原作，到90年代创作《黄宾虹》所追求的那种中国性，看出他一直有一种理想主义，直至30年后的今天展出的《向维米尔致意》组画，是用西方油画技法创作的、母本在30年前就触动过他的作品在今天举办，很好地用来诠释了中国理想主义思潮30后重新抬头。而他说过的“观念在艺术创作中并不那么重要，技术才是不能含糊”的观点，也可以理解成他是用实实在在的思路在做，是追求实在、是看得见的、更加现实性的理想主义（不是宏大叙事大主题），而中国当下的理想主义思潮莫不是现实性。加上他是三十年来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也无形中使他成为中国三十年思潮的一个符号，而他的一贯性使他成为现今理想主义抬头的一个标杆，在这个维度下，《向维米尔致意》组画具有时代思潮的标签意义。

二、从百年油画来看靳尚谊

我们发现，中国这三十年有很多东西不是我们80年代时所想要的，超出了我们的理想，具体从油画艺术来说，中国油画百年引进代表人物李铁夫、冯钢百、徐悲鸿、林风眠等，先是法式风与古典风、然后是印象派与野兽派风。然后是50年初的土油画，60、70年代的苏派油画。而靳尚谊是直接师承了中央美院第一任院长徐悲鸿的油画，也自然经历了土油画阶断，然后他参加了60年代的“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接着79年他外出考察，探究西方油画真嫡，学习技法，并且从80年代至今探索将西方古典油画跟中国文化的精、气、神结合，也取得了艺术界的认可，将他推举为“新古典”的代表人物，可惜中国油画的中国性问题直到现今都没有解决好。

改革开放到今天三十年，中国油画一大显著特点是进行技法补课，先是79年靳尚谊等人去欧美考察引进西方油画，然后邀请西方专家来华讲课，如1985年赵无极讲学班、1987年宾卡斯绘画材料技法讲习班、1988年伊维尔油画技法教学、还有1995年央美的潘世勋考察回来介绍蛋彩、丹培拉、直接画法；新世纪十年是引进蜡画和油画修复。油画的技法是长足进步了，出现了扬飞云、郭润文、冷军、王沂东等取得的成就，以至于有专家抛下狠话，说写实艺术看中国（妄言了）。三十年油画技法补课，对技法的探索已经到了很高的高度了。

但我们回过头来看，中国油画还是觉得未够理想，虽然有技法高度，但还是没有解决油画中国性的问题。那我们再回看，对油画中国性的问题，靳尚谊做了几十年的努力，可以说油画中国性问题就是靳尚谊的问题。从他近期的《向维米尔致意》组画可以看到他在这一方面的追求，

当点开《向维米尔致意》的网页，第一感觉就明白了：原来靳尚谊跟维米尔神韵[2]相通，换句话说，他把握到维米尔的神韵，并用这个神韵把他的所有作品的魂提了出来，然来靳尚谊的油画一以贯之有维米尔的神韵所在，看了《向维米尔致意》的组画能更好理解他的所有作品，有一种西方油画的神韵所在，我惊叹他的作品一直稳定地流露出西方油画神韵。再细细看，他对西方油画是经过修正的，是融入了自己的东西的，他融入中国性。从画面来看，在急骤突进的三十年中，为了中国性他曾经在肖像上加边缘线，背景再追求东方意味，以求突破，如1997年的《老桥东望》、2001年的《醉》等。但我看他不用在形式上追求东方味了，他作品的内涵、意境、神韵上就对中国艺术的精气神把握的很好，如《黄宾虹》就是代表，是体现他对油画中国性孜孜以求的心得，虽然这一脉直今在中国都未取得好的成绩。

首先来看靳尚谊的《黄宾虹》。靳尚谊画《黄宾虹》的笔触灵动，笔法意象，画面把中国文人知识分子的气质表现出一种神韵来，从这幅作品再联系同时期的《画僧髡残》和《八大山人》，都看到追求一种内在的神韵。另据他说：“黄宾虹的笔墨里抽象性很强，既有中国的传统又有时代意识。能不能通过画黄宾虹的肖像来研究水墨画和油画结合的问题？”在这些基础上，我们再联系他的《向维米尔致意》组画，就看出《黄宾虹》《八大山人》中就隐含了“维米尔”这一脉古典精神在里面，这种古典精神是他一贯的。这一脉在以前80年代末被称为“新古典”，现在又有人称为“后古典”，总之是西方古典精神融入中国古典知识分子的人文精神，是探索一种油画中国性，他做了几十年的实践研究。

三、从中国性来看靳尚谊

靳尚谊的组画实质是提出一个中国性问题。中国性问题也是中西如何结合的问题，放大来说也是中国的未来如何走向的问题。也是中西如何结合的问题。这虽然是一个大问题，但中国艺术界一直有人在探素。最近的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有个策展人叫彭锋，受到理论界很多诟病，但他当选有他的道理，这在他的言论中看到，从彭锋所推出的艺术家彭斯的言论来看，彭锋的理念是：视觉上讲中国宋元古画的画面效果跟伦勃朗等西方古典油画的光影色调结合；在质态上是将中国魏晋时期所代表的文人知识分子精神、以及中国传统美学跟西方的古典精神结合。并且从彭斯的画面看到两者的结合很到位，这样一种中国性，彭锋认为这是中国未来的一种开拓，也是中国文人知识分子的担当与自信[3]。彭锋的这种中国性我看跟靳尚谊的追求不谋而合。

中国性问题。这在当下2011年特别受到专家学者的关注，如高岭、朱其、鲁虹、吕澎这方面的论点，这其实是关注中国艺术未来如何走向中西结合的问题。

高岭说：“以中国哲学思想为本体，以中国美术的材料为介质，兼收了不同国家和民族的文化营养，它在意境中注重天人合一，在审美上注重东方传统艺术和西方抽象艺术的互补与交融。它尝试在文化视觉上把握当代艺术世界的脉动，正面地、建设性地预见中国艺术传递给世界观众的精神内核，因而能够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合理诉求适应当代世界语言，达到我们共同的精神家园和一个和谐共生的审美境界” [4]。

高岭说：“中式意识：建构当代中国艺术形态的基本点。在当代融合中西文化资源中的精华这样一种意识，作为一种自觉，就是中国当代艺术形态的基本点和出发点” [5]。

朱其说：“当他们的意识到传统值得喜爱并深具魅力，传统实际上就是当代。而下一轮当代艺术的佼佼者，一定是对中国传统有深刻理解的艺术家” [6]。

鲁虹说：“当代艺术中国界近来有一个趋势，那就是与八五时期主要突出反传统的价值观不同，而是在努力强调与传统再联结的价值观。这也使以油画的形式画传统水墨画成为了一种时尚” [7]。

吕澎说：“最近几年，我们已经感知到当代艺术领域有了对传统资源的从新利用和对传统精神的发自内心的反省，并正在形成新的气象，我从2010年10月开始在伦敦举办的“溪山清远——中国新绘画”到2011年4月将在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举办的展览以及2011年9月的成都双年展主题展，都使用了“溪山清远”这个标题——来自南宋画家夏圭的作品的标题，我的目的就是为这类艺术家的工作以及思想倾向提供集中展示和讨论的机会。我想，这些艺术家的工作和不断延伸的现象意味着我们所希求的传统开始了。当然，考虑到在过去60年里人们对传统的生疏和缺乏高度的觉悟，我们应该承认：传统才刚刚开始” [8]。
从这些当下的思考我们看回靳尚谊的组画，实质上靳尚谊是从中国性和文人知识分子内心的情节跟西古典精神中文人知识分子的内心相结合的问题，他结合得正如《向维米尔致意》组画的画面效果一样，很神像。简单说他是中西结合，这跟彭锋当下推崇的理念不谋而合。也跟当代艺术界的批评家关注相同，都是为中国艺术谋路向。

在中国性的背景下，我们看到《向维米尔致意》组画，其内涵明确提出了一个“靳尚谊的问题”，就是中国油画三十年虽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并不满意，甚至诟病一片，而靳尚谊通过他的努力在做实在的工作，并作为他的答案。

注：

[1]、中国性：是指中国文化的中国性，是讲中国文化的品质、精气神、性格、味道的东西。（陈健强）

[2]、神韵：理念中最有核心价值的部分是神韵，何为神韵呢？韵：这里是指带有规律性和共识性的东西，神韵就是当代艺术的精魂，也就是本质。（陈健强）

[3]、《沉郁与风流》彭锋，来源网络。

[4]、《立足当代、面向未来的艺术观的一种重要呈现方式》高岭，来源网络。

[5]、《中式意识 ──审美营造的当代复兴》高岭，来源网络。

[6]、《传统即当代》朱其，来源网络。
[7]、《中国当代艺术的“再中国化”问题》鲁虹，来源网络。

[8]、《传统才刚刚开始》吕澎，来源网络。

2011年6月18日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