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新和重口味
淡漠、无所谓、不带你玩,新一代文化消费者设置了巨大的趣味鸿沟。我们就像一栋公寓里的租客,如果没有天气可聊,那就各自关起门来看自己的碟。
据说,小清新和重口味会有这样的对话: “看!这是什么?” “菊花。 “是雏菊!” “是菊花!” 好吧,这个笑话的确冷了一点。但你必须承认,现在已经越来越难听懂人们在说什么,趣味的鸿沟在我们之间渐渐形成,小清新和重口味也概莫能外。
我们喜欢阳光、蓝天、白云、墙上的手影、小雨过后街角的茉莉香味、夏天的冻柠茶在玻璃杯上凝成的水珠……无论敏锐还是迟钝,美好的东西大家都有感觉,我们之间的区别是你怎么去描述它、认知它 我们害怕杀戮、血腥、恐怖、密集事物、怪异装扮、非大众的审美、刀刀见肉、外星人和可怕怪物撕碎人类……无论基于现实还是幻想,暴烈的东西都让人不适应,我们之间的区别是证实它还是逃避它。
小清新和重口味其实是一体的,如何面对自己和如何面对世界
小清新养成路线
前段时间网上流行的一个叶三原创的段子是这样的:
贵国小清新至少毁了两个作家,一个村上春树,一个张爱玲。贵国小清新至少毁了两个导演,一个王家卫,一个岩井俊二。贵国小清新至少毁了两种地方,一个普罗旺斯,一个香榭丽舍。贵国小清新至少毁了两种食物,一个卡布奇诺,一个提拉米苏。
这个段子至少毁了两个逻辑定律,一个同一律,一个排中律。但无法否认的是,在我们现在的语境里,小清新的确几乎等于喜欢上述事物的人——搞得很多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喜欢了。
正如很多人所说的那样,小清新脱胎于小资,从小资那里继承了对物质格调的追求,然后升华为一种审美范式。小清新是对消费社会的反向崇拜,他们反对消费物质,同时却在消费符号,他们实际上是把物质所附带的概念抽离出来成为自己的消费品,然后宣称反对物质。遗憾的是,这种消费当然无法脱离物质(品牌)而存在——从村上春树到提拉米苏,他们(它们)的悲剧正在于此。
情感泛滥、内心敏锐、自我意识、粗通文墨,基本上你就具有了成为小清新的技能。氛围胜过情节、感觉重于表达、情绪多于逻辑,当然,还有短语胜过长句。具体地说就是,缺乏现实细节的寂寂度日和乐于构筑内心世界的自我欣赏。这当然也是小清新一词如今会成为贬损人的原因——他们实在是太过于放大自己的内心了。
要说我们把小清新的世界拆开来,其实会拆出不少现实细节,正如我们上面提到的那些作家、导演、食物、地名。但它们并不反映现实,只反映使用者本人的内心,它们存在于现实当中,但它们的意义却只存在于使用者的想象当中。
这固然不能怪小清新,文化的创造力已经从生产者转移到消费者手中,任何文化趣味领域都是如此——制造偶像的不是偶像本人,而是粉丝。
好在,文化产品永远都是提供给不可能达到和还未达到的人所消费的,英雄史诗是给永远做不了英雄的普通人看的,爱情小说是给等待第一次初吻的少女看的,黑帮片是给天天挨打的乖孩子看的,AV是给宅男看的,《哈利·波特》是给麻瓜看的。对了,知道提拉米苏的意大利文原意吗?——带我走。
美味终究会过去,而什么人可以带我走,带我走之后是天堂还是地狱,还是一辈子的不后悔
其实,提拉米苏是给一辈子坐在家里的人吃的。
趣味鸿沟造就文化自由
在布迪厄的理论里,文化趣味和经济地位相匹配,它们被纵横坐标所分割,文化资本和经济资本的拥有者相对应地分布在四个象限里。除开这个理论本身的简陋之外,在当下社会,粉丝的聚众和再创造能力让“文化偷猎”成为可能,突破了原始的象限限制。
无论小清新还是重口味,他们都并非规规矩矩地使用和自己现实身份相对应的原始文本,而是在逾越界限“偷猎”来的文本基础上进行改造,再消费这种经过重塑的文化价值。通过这种活动,他们建立了自己的粉都(Fandom),形成了自己的文化密码,有自己的术语体系,签得此状、入我门来。外来者则如同暴力拆解钟表的莽汉,看着那些齿轮散落了一桌,没有任何意义——它们只有在它们的体系里组装起来才能够滴答作响。
拜互联网所赐,这些零散、分裂的文化趣味各自找到自己对路的群体,聚合在一起。他们互相鼓励、彼此暗示、共同创造、共享趣味,他们既把自己和外来者区分开来,也在内部划分彼此的界限,在面对各种情景时产生不同的抵抗和否认。所以,我们经常会听到这样的说法:“我不是小清新啦”、“我哪有那么重口味”。正统的奇幻迷不喜欢《哈利·波特》,但面对麻瓜的时候也会撇撇嘴。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把彼此认可的文化趣味强化为自己的标签——“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或者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无论爱好什么,他们都不再是“伤寒玛丽”,需要社会控制,他们只不过是一群美学异见者。而主流文化的规训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往往会遭遇消极的抵抗:“不想解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淡漠、无所谓、不带你玩,代表着新一代文化消费者在设置趣味鸿沟上暗藏的巨大能力。
新一代的文化消费者,他们可能是电子儿童、是极客,也可能是尼特族、是电波族;他们可能有中二病、有密集恐惧症;也可能是排序控、是失心疯;他们可能是御姐萝莉,也可能是坏小孩怪叔叔;他们可能是小清新,也可能是重口味。
我们就像一栋公寓里的租客,如果没有天气可聊,那就各自关起门来看自己的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