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存在当代艺术酝酿和发生的丰沃土壤,城市本身有太多的维度可以去诠释:城市中的那群人,有关人的生活方式,有关人的存在态度,每一个角度几乎都能幻化出无限可能,这正是城市给予当代艺术的灵感和动力。 艺术家们犹如城市中的隐者,他们躲在角落窥视着城市些微的风吹草动,用或惊艳或朴素的方式陈述着自己的城市经验,本期艺术视点呈现的,是艺术创造性与其所仰赖的城市环境之间的种种联系,由此引发的艺术如何深层次的影响地方文化风格和人文环境,是一个值得长期探讨和关注的话题。
艺术家借用绘画、影像表达着各自对城市的印象:繁华、拥挤、喧闹、混杂……在种种专注的凝视中,他们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对些这日新月异景观的震惊。
印象·城市 文∕杨涓
有人说,世上本来没有城市,人多了也就成了城市。工业化以前在西方各国已经有一些城市,但那时规模小,发展缓慢。1600年,英国城市居民只占总人口的2%;1800年已增加到20%,而到了1890年就有60%的人住在城市。美国在1800年,城市居民只有3%;1900年为40%;1920年猛增到51%。城市化现象是工业革命以来的重要特征,并且城市的属性逐渐明显了起来。
工业革命如何改造了城市?波丘尼《城市的兴起》(作于1910—1911年)为我们提供了这一剧变最直接的观感:画面前景是一匹巨大的红色奔马,它散发出公牛一般势不可挡的强大冲劲儿,犹如工业革命的铁骑借助轰鸣机械所向披靡,旧事物顿时闻之丧胆,在其面前如纸牌般纷纷倒下。背景之中是正在兴起的城市建筑,充斥于画面中人声鼎沸的场景暗示着劳动的活力,拥挤的人群——这也成为城市最可见的特征。当机器的轰隆成为工业革命的伴奏,喧闹则铸就了城市的乐章。画面不惜集合鲜艳的高纯度色彩、闪烁刺目的光线、强烈夸张的动态以及旋转跳跃的笔触,其用意都在表达这种沸腾的城市意象,同时也表现出对速度、运动、强力和工业的崇拜,而这正是波丘尼所属的“未来主义”运动的宗旨。他们怀着近乎狂热的兴奋高呼着:“呵,看着那些自命不凡的古画被撕破了,褪色了,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地飘浮,是多么地开心!……你们举起镢头、斧子、铁锤,毫不手软地捣毁那些受人尊敬的城堡吧!”
从此,城市就成了“人群深处”的地方,拥挤、繁华就成了它的代名词。而自从有了中产阶级消费人群,城市中的那些建筑顿时变得鲜活了!这种城市景观在印象派的绘画早有体现。郊游、弥漫着奢靡气氛的酒吧间、咖啡馆,这才是城市真正的坐标。
城市表现出对建筑永无休止的需求。拆迁、扩建,人们似乎在这种似乎永无休止的循环中乐此不疲。拆了一半的半边楼,建了一半的半边楼,其中横七竖八甚至满目狼藉的景象让人无意去区分新旧,相似的就是那片废墟!从此,它成了城市恒久的景观。
新的建筑层出不穷让人们眼花缭乱,而同时也更容易触发对过去的追思,阿杰就用他冷静的凝视收藏了整个的旧巴黎。在一片灯红酒绿的崭新气象中,巴黎昔日的橱窗、街道、马车这些平凡的事物竟也带有了精彩的故事性。他们娓娓诉说着,一个旧时代即将远离了!
城市就是具有这样的属性,新旧在永不停息地交替中进行,或许在瞬间,你的视线会流转于几个世纪之前的古老教堂和新建不久的现代建筑,相隔其实也不过百米!现代的交通工具、生产工具的使用也使人们的生活节奏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这种交错的时空感确实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战争,犹如游荡的幽灵在城市上空徘徊。似乎随时准备现形并摧毁城市
最初,人们对于工业革命之下的一切技术革新顶礼膜拜,因为他们确实让曾经的旧世界日新月异,重新焕发活力。正如未来主义者们对一切新事物的翘首以待和欢欣鼓舞。但是,技术也在以不容置疑地操控力控制着人自身,人究竟是对自然的胜利还是作茧自缚?如果说,这些问题只是伴随在进步主旋律中可以被忽略的不和谐音符,那么,当战争袭来,先进技术装备下的武器的毁灭性力量实实在在地带给了人们无限的震惊。在战争的毁灭性打击面前,人们对技术的热情带有强烈的幻灭感,他们开始质疑以往对于理性的自信和对技术的盲目崇拜,因为一味对技术的崇拜也可能会背离对人道最基本的遵守。
而现代战争的重要特点表现在对于城市的占领和控制上,这在两次世界大战中表现的最为明显。战争使城市蒙上了一层阴影,战后的废墟景象成为人类萦绕不散的噩梦。
都市废墟与精神的流浪
又有人称现代都市是一座巨大废墟,这里却是象征精神缺失的隐喻。
战争,它让不计其数的城市建设卷土重来,不仅如此,战争也对人类的精神进行了彻底的洗礼。人的内心所长期构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轰然倒塌,相较于重建一座建筑毕竟是任重而道远。在这种心灵的断层中,人们经历着种种的彷徨,焦灼。在塞纳河边,埃尔斯肯以无比忧郁的情绪记录着困惑的虚无。同时,那句旁白——不幸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悲惨与堕落成为我们美”——已然成为那个时代的注脚。
谁能救赎心灵?当权者在战后摇旗呐喊,他们不断地向公众兜售着种种的宏伟蓝图,一个又一个的长期计划或者短期目标显示着他们是如何地励精图治。他们希望用振奋人心的情绪来一场“全民总动员”。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正处于这样的状态,这是追求物质主义和“同一性”的十年。大萧条时期和二战期间美国物资匮乏,使得战后美国人民对物质货物的追求成为生活的主要目标,特别是电视媒体和广告所描绘的理想家庭生活,更加推动了人们对物质的追求;战后的美国从汽车到衣服,从社会行为到政治,到处都显示着这种“同一性”。然而,另一方面,都市本身的复杂性正在孕育着各种可能性,再也没有绝对的准则规范,人们对于那种绝对的权威极尽调侃,并且身体力行地反叛,正如被称为美国“垮掉的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所表现出的那样。
物质的生产与进步,商品的无限供应,以及笼罩着光晕的“理想家庭”的诱惑,这些似乎统统无关乎心灵,连那些所谓积极向上的社会气氛也显得空洞而无限虚假。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群作家,他们通过诗歌和他们独特的生活方式来表达对社会追求物质和“同一”的反感,阐述他们被社会疏远的孤独,同时他们也在自己的旅途上探究生活的真谛。这群作家后来就被称为:The Beats。他们反对陈旧和按部就班,“在路上”(即流浪)正体现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正如他们声称:“我们将要去做一切我们从前没有做过或者从前认为不屑于做的事”(杰克·克鲁亚克语)。
这种“自甘堕落”的生活方式使得妓女、性、毒品和城市的意向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都市的白天往往是一座睡城,夜幕降临的时候好戏才真正开场,很多的画家、摄影家选择了夜生活这样一个角度去诠释都市生活,正如摄影家布拉塞所说,有些人“不是出于必须才生活在夜晚中的,而是为了夜而活着的”。
关于城市,似乎有些疾病与生俱来。早在上世纪40年代,恩格斯在《英国工人现状》中就指出了城市生活的种种弊病:伦敦人为了创造充满他们城市的一切文明奇迹,不得不牺牲他们的人类本性的优良特点……这种街道的拥挤中已经包含着某种丑恶的、违反人性的东西。难道这些群集在街头的代表着各阶级和各个等级的成千上万的人,不都具有同样的特质和能力,同样是渴求幸福的人吗?……可是他们彼此从身旁匆匆走过,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的地方。好像他们彼此毫不相干,只在一点上建立了一种默契,就是行人必须在人行道上靠右边行走,以免阻碍迎面走来的人;谁对谁连看一眼也没想到,所有这些人越是聚集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每个人在追求私人利益时的这种可怕的冷漠,这种不近人情的孤僻就愈使人难堪,愈是可怕。
伴随着技术的高度发达是人文的急剧退化,人与人的关系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冷漠?当热战转为冷战,真枪实弹的硝烟被商品的光芒所代替,物质的满足甚至是超负荷的吸收、添加、承载,人们的精神却无处安放。这是都市的传染病。商业社会中对于物质无休止地追捧,人们日渐膨胀的欲望变得难以满足。商品,这个具有魔力的东西逐渐介入并控制着日常的生活。最初,世界博览会成为商品膜拜的圣地。面对人们对世界博览会的狂热,泰纳曾在1855年幽默又尖刻地说道:“整个欧洲都去看商品了”,而后,商品在广告、传媒的包装之下日渐具有了神圣的光晕,他们培养出了消费者的“趣味”,正如本雅明所言:“对于顾客来说,趣味以一种繁复的方式掩盖了他自己缺乏行家眼光的事实,而对厂家来说,趣味给消费者带来新鲜的刺激,给消费者带来满足感,从而消除了他的其他要求,而那些要求的满足对于厂家来说就会昂贵得多了。”“时尚”最终确定了商品希望被崇拜的方式,其中正应了那句流行语:不买对的,只卖贵的!言外之意,贵的当然是最正确,也是最值得拥有的!
从对技术的崇拜到对商品的崇拜,城市的风向在发生转变。然而,人们也逐渐认识到了由于过分的崇拜而引起的商品的变异,它因为被无限地吹捧放大而变成了虚幻的符号,但是它又攫取并牢牢地控制着人们敏感的神经,驱散不去,其威力丝毫不亚于机器对人的束缚。城市的兴起与发展催生了新型的“商品拜物教”的出现与蔓延,在一味对商品和价值的追求中,连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也蜕变成了可以用物质和金钱来衡量的东西,这正是恩格斯所感叹的那种“可怕的冷漠”和“不近人情的孤僻”,物质的富足之下掩藏的却是精神的废墟!这也难怪有人将城市比做“巨大废墟”了。
正如波德莱尔说,享受人群是一种艺术。但他笔锋一转,又交代了另一面:众人与孤独同义。人尽管被置于人群中,但是人变成了单向度的孤立的个体。在很多情况下,这样的私利的巧合而集中起来的人群只是一种数字的存在。沉浸于人群中的个体仍然摆脱不了彻骨的孤独感。如同霍珀的画中空荡寂寥意境。因为这种控制并没有带来人与自然关系的更加亲密无间,而是一种彻底的远离和隔绝。
但是,城市俨然不是已经垂垂老矣的腐朽之物,相反,它贪婪而巨大的的胃口也极具包容力。不管是热战还是冷战,城市都以他的开放性去一一迎战。她有着让人又爱又恨的多变气质,正是这种丰富和不稳定的属性时时刺激着艺术家的心灵,让他们的创作灵感取之不竭。于是,艺术家们总在絮絮叨叨不停止地说着城市的好话、坏话,只是因为他们始终还爱着这个地方。因为,城市会让我们的生活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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