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辰
最近比利时、英国、德国的策展人来央美美术馆讨论展览的事情,他们的谈话与方案都有一个突出特征,就是强调多学科性、当代社会的多层面性。他们在组织、策划展览时不再单纯以艺术特征为主,因为今天的问题不是艺术性可以回应的,而是以艺术的方式和展览的方式将我们所面对的时代问题、各种话题、遇到的各类挑战都纳入到关注的视野之内,不是就艺术谈艺术,倒是以艺术的名义来讨论问题。所以,以艺术的名义不是一个消极的借口,而是成为具有正当理由的一种新表达。
今天的艺术愈加在不同的分歧上拉开距离,而不是在所谓的艺术概念下统一起来。这一点对于今天的我们增加对名为艺术的东西的认识尤其重要,因为在我们的创作与批评话语中常常将不同类的东西混同起来,有时纠结在一起。这些方面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关键在于今天的这个快节奏、多变化的时代里,什么样的“艺术”表现和追问更加满足人类思考的一个侧面,这也成为并不是名为艺术就是艺术的一道悖论题。
德国和欧洲最近几年举办了若干次博伊斯的回顾展,也意在重新认识他和他的艺术,特别是他有无新的意义,在面对这么复杂的社会形势下,博伊斯是思想者的行动,而不是艺术性含义的表演。这一点需要身处东方的我们从其内在实质意义上去理解、去深思,因为我们的问题只有更多,而不是更少,或者说我们更没有理由沉溺在艺术性的虚假愉悦中。后者仅仅是一种日常消费习惯,是一种掐去了思维能力的唯美主义陶醉,它对于当下的中国社会自觉意识有百害无一利:它们不刺激人的神经,却让人麻木在感官的满足中;当人的心灵不能被震动时,他们对社会的麻木也是必然的。艺术的社会性不等于庸俗的社会学,恰恰是精神力量的在场和独立的反思与批判能力的体现,在中国重新提倡以艺术的名义进行社会性的社会批判,其意义怎么强调都不为过。没有这一层面的对当下社会弊端的清醒意识,就很难界定一种质的区别性的当代艺术;以艺术的名义向来都有真假之别,真的必然是以精神与自由的价值出现,以问题的切入与思考为关键。表面上,不同学科的讨论被混杂在一起,算不得“艺术”,但恰恰是这些看似非艺术的东西(无论是物质对象,或语言讨论)切入到了我们的思维深处,在触击、在考量我们的思维惯性,在深层次上改变着我们的观察与思维角度。这也是这些国际策展人在策划展览时一再强调的,从作品对象延展开,进行深入的研讨、论坛、对话、成立工作坊,这些又构成了当代艺术的新的维度,即空间成为视觉与语言言说、交流的场所,而不仅仅是对象在空间中的沉默呈现。相反,是用动态的、积极的对话方式来延伸物品涉及到的含义和思考,这样就将问题深入进去,特别是,讨论也不是茶话会那种的泛泛而谈,是以主题的具体、论者的广泛、问题的深化来呈现的。所以有人说,当代艺术的一个重要新变化是论坛在美术馆、机构空间的出现,它们不再是学府里、课堂上的那种言说方式,而是进入到作品现场的构成中,进入到鲜活的视觉思维与思想中,将视觉思维的能力重新拓展。所谓新的知识生产就是这样的意思,正如历史上如果没有美术馆的出现,很多美术作品无法进入到这样的机制中进行系统比对研究;因为有了这样的不同历史时期的同一个屋檐下的空间同步,使得西方的美术史写作出现了。如沃尔夫林的《艺术史写作原理》提出的各种风格范式概念,如果没有美术馆对作品的呈现,断不能产生这样的联想和思考。
而在今天,展览与美术馆、艺术机构共同在促进新的思想产生,能够有促进思考的展览是好展览,能够提出问题的论坛是各种展览有意义的事情。缺了这样一个关联,也就无法深入表现要探讨的内涵和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代艺术已经提出了非常广泛的议题有待于各种学科的介入,而多学科的学者也需要放下身段来认真对待当代艺术何以为、何以严肃地言说我们的世界。今天在中国,是艺术家更愿意学习了解多学科的理论与思想,而多学科的研究者却少有积极地介入到当代艺术里来,总有一种情结认为这样的当代艺术不值得费力、费思,或者对于艺术的理解非常偏狭,从表面、从表面的混乱去看,甚至从与时代脱节的陈旧艺术观念上去看。这在一些学者的介入姿态和言论中能够发现这一点,要么不是不到位,要么就是言不由衷、缺乏力度。当代艺术是一个促进相互学习、相互交流的话题和契机,它一方面不守规矩、时时打破我们的视觉习惯,一方面它又需要从理论的思辨角度予之以新的思考。这方面的契合就是一种机会,是相互观照与渗透的机会,而不是单方面的受惠。
从这一点去反思,我们国内对于某些展览还停留在评论作品,或散谈的状态,这与成为展览及作品对象一个组成部分的对谈、论辩有很大的质的差别。让交流与谈话成为一种艺术方式,是需要肯定和实践的,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曾在北京维他命空间组织过与艺术家对谈,一对一的马拉松式对话,即是作为展览的形式。从另一个角度讲,凡是在这方面进行过多学科、多论题探讨与项目的,都会在当代艺术的格局中胜出,都会显示出一种介入当代社会各种论题的锐利和当下性。其实,这样艺术不仅为艺术,多学科介入艺术是为了回应时代的问题,找出答案并不是目的,甚至很多时候暂时得不出答案,但人的积极姿态和主动性决定了他们不是被动地接受变化了的时代,而是要以变化的姿态和陈述来显示人的价值。
说到底,让艺术性减少,是为了让问题突出;当问题被廓清一些时,艺术才多显露了一点;当没有问题了,艺术也就不存在了。
2011年8月3日
于花家地北里
《东方艺术大家》2011年第8期 |